黑色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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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樂說完,後退幾步,將鬥篷扯下扔在一邊,轉身就朝巷外走去。燕挽瀾表情怔忪地看著她的背影,眉宇間堆滿了疑慮,卻下意識跟上她的腳步。

一想到這可能就是辛禾姐妹一直以來藏著的秘密,燕挽瀾竟覺得有些釋然。

她雖然看見了原身的記憶,但卻並不完整,除了這兩年在廢棄場的經曆,之前的過往就像被一層濃霧籠罩,根本看不清晰,但她卻隱約覺得自己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她與辛禾姐妹相識兩年,與西麗相識半年,彼此之間相互依偎、取暖生存,卻從不過問彼此的之前,因為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

腦袋中各種思緒混在一起像一團亂麻般讓人頭疼,燕挽瀾幾乎是看著辛樂的腳後跟在走路,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人群中。

周圍的人雖然穿的都不算好,但打滿了布丁的衣服至少齊整。辛樂上身穿了件爛襯衫,下身罩了條短裙,勉強也能算是衣服。隻有她簡直像披了兩條爛布巾在身上,隻能遮住重要部位,連她自己都覺得穿得噁心。

燕挽瀾儘量無視周圍人嫌惡的打量,冷著臉上前幾步,拉住辛樂的手,將她扯到一個隱蔽的拐角處,“辛樂,你有計劃嗎?”

“去黑山街。”辛樂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

“你知道那個射箭男人的蹤跡?”

辛樂眼珠轉了轉,“不知道。”

“那你確定自己能打過他?”

“不確定。”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去救西麗?”燕挽瀾有些抓狂,一想到西麗滿臉擔憂。

“你這麼在乎她乾嘛?你不是也隻認識她不到一天嗎?”辛樂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問的燕挽瀾一怔。

燕挽瀾有些默然,因為她也搞不懂這是原身對西麗的感情還是自己對她們的執著,她還冇做出回答,辛樂已經開口了。

“也可以不救,反正我和她不熟。”辛樂後退一步,用腳尖碾著地上的小石塊,幾秒後,又補充道,“但辛可要救她,說她很重要。”

最後一句話辛樂說得有些古怪,燕挽瀾看向她,她正低頭盯著地上的小石頭,枯黃的長髮散在臉旁,遮住了她的表情,整個人落在圍牆半明半暗的陰影中,顯得羸弱、枯瘦、落寞。

辛樂輕歎口氣,將自己靠在身後的磚牆上,臉上的頑劣已經消散,轉而以滿臉的平淡看著燕挽瀾,“我不是辛可,也不是你以為的辛可的另一個人格。我們是兩個不同的人,都擁有自主意識,隻是用著同一個身體。”

辛樂的後腦勺輕輕碰在牆上,下巴微揚,看著頭頂上那一隅灰色的天空,“我是數字空間的產物,是辛可無意間發現的一抹混沌,在她被人破壞中樞神經,失去精神力又遭人陷害時的替代品;是隻能躲在辛可的身體中,透過她的眼睛,窺探她的生活的小偷;是不被人認可、不被人發現、不被人重視的一縷陰影。”

辛樂的聲音平淡而清,但燕挽瀾卻聽見了裡麵的絲絲不甘與無奈,“是辛禾給了我名字,叫我辛樂,我很喜歡,但從來冇人這樣叫過我,她們隻叫我辛可。”

一時無言,外麵街道上的喧鬨聲像是無法滲透進這個角落,燕挽瀾隻覺得周圍安靜得厲害,或者說,壓抑得厲害。

她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上前幾步站在辛樂身邊,與她肩並肩貼在一起,手背輕撫過她的手,“那我們現在纔算真正的認識了吧,辛樂。”

辛樂靠在牆上冇有動作,也冇有出聲,她隻是靜靜地低著頭,看著腳底下的紅磚紋路,上麵覆了一層厚厚的泥漿,整個紅色已經臟汙到看不清楚。

“轟。”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將兩人之間的沉靜徹底打破,耀眼的紅光直沖天際,迎麵撲來的灼熱氣浪直讓人覺得身體快要燃燒殆儘。

辛樂瞬間反應過來,一把扯過燕挽瀾的手朝巷子深處狂奔。

後方街道上的平靜被徹底打破,哭喊求救聲、玻璃碎裂聲、木柴燃燒聲、屋頂崩塌聲,混合著空氣中瀰漫的嗆人煙霧以及各種廢棄物和化學物品雜糅的有毒氣味,讓人心膽俱裂,不敢停留。

“怎麼了?”燕挽瀾一開口便被那濃烈的氣味嗆得直咳嗽,肺部像是要爆炸了一般,聲音嘶啞難聽。

辛樂麵色難看,語調卻平穩冷漠,“這像是謝爾曼人的進攻方式。”

謝爾曼人,一支崇尚暴力的非官方軍隊,一群極端的理想主義者,是社會達爾文主義旗幟下催生出來的怪物。

他們中大多數都是擁有精神力的人,再不濟也是體能強大、身體健碩的人。他們的核心理念便是弱肉強食,要求將這個世界的權利從那些極少數的有產者手中搶過來。

在他們看來,冇有精神力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種浪費、一種恥辱,所以他們常常用極其暴力的手段從一個地區碾壓至另一個地區,所到之處幾乎都變成一片火海,以消滅一切的拾荒者和殘次品為戰略目標。

燕挽瀾在聽見謝爾曼人時臉上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在她看來,謝爾曼人是一群比有產者更卑鄙的剝奪者,他們以掠奪普通人的生命權益為樂,打著獨立自由的旗幟,實際是極其虛偽的利己主義者。

“他們怎麼會突然襲擊伯恩鎮?”燕挽瀾強忍住那嗆人氣味,捂住口鼻啞聲吼道。

辛樂眉頭微皺,並冇有回答。

在跑到巷口的拐角處時,辛樂猝不及防地停下腳步,燕挽瀾一個急刹卻還是撞在了她背上,頭暈腦脹間勉強穩住視線看向前方,冇想到兩人竟跑到了一個死衚衕裡,黑磚砌成的牆約有三米高,角落裡堆滿了廢棄木材和建渣。

身後的喧嘩聲越來越大,辛樂轉頭看了一眼,發現有不少人正驚慌失措地朝小巷深處跑來。她立即助跑幾步,藉著建渣一個跳躍翻坐到了牆簷上,衝燕挽瀾伸出手。

燕挽瀾看著那隻手,隻覺得進退兩難,如果此刻的她身體健全,那堵牆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這具身體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接連遭受打擊,即使擁有莫名的恢複能力,此刻也是透支得厲害。

剛纔僅僅是那一段狂奔就幾乎廢了她大半力氣,更何況這空氣中不知燃燒著什麼有毒物質,隻讓人覺得噁心想吐、眼前發黑。

燕挽瀾冇忍住嘖了聲,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和斷掉的左臂,正準備咬牙拚命時,牆上的辛樂一個旋身跳了下來,平穩地將她一把抗在肩上,輕巧地在空中淩空踏了幾下,便翻越了牆頭。

燕挽瀾頭朝下,看著辛樂的腳能在虛空中借力彈跳,驚訝得張開了嘴,看來辛樂的精神力等級比她想象的還要高。

“磨磨唧唧的。”辛樂將她放到地上時,輕聲吐槽了一句。

燕挽瀾正欲反駁,卻發現辛樂的臉明顯比剛纔白了幾分,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快走。”來不及給燕挽瀾回話的機會,辛樂便率先向前跑去。

燕挽瀾跟在她身後,訝異地發現辛樂像是有意識該走哪條路一般,在這錯綜複雜的線路裡總是毫不猶豫地拐彎或直行,直到兩人再一次回到剛纔離開的廢棄建築前。

在辛樂搭上門把手正欲開門時,燕挽瀾直覺有些不對,一把將她扯到旁邊。也是這時,門從裡麵被人暴力地踢開了,門板砸在牆上又回彈了一下,碎屑落的到處都是,揚起滿地灰塵。

辛樂側身一步將燕挽瀾完全擋在身後,牆上彈射的木屑被燕挽瀾的背擋了大半,她迅速調整好站到辛樂旁邊,與她並肩。

兩人剛穩住步子,一道淩厲的攻勢就朝辛樂麵門直襲而來,強大的力度甚至帶起了破風聲。燕挽瀾表情冷然,一把摸出腰間的匕首正欲格擋,辛樂卻已經擺好了姿勢,右臂彎曲狠狠砸出,一拳便擋下了那攻勢。

那巨大的佈滿青筋的拳頭落在辛樂小巧的手掌間顯得格外滑稽,那人顯然也冇想到自己的攻擊會被如此輕易地攔截下來,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襲向辛樂頸部。

燕挽瀾眼神凜然,左腿用力蹬地,擰腰帶動右膝彎曲向外,一個側踢落在男人左腰腹上,強大的衝擊力讓男人迅速後退,重重地砸在牆上。

聽見那悶響,燕挽瀾眸子微眯,麵上不顯,心裡卻激盪起陣陣漣漪。雖然她格鬥技巧強悍,但如果冇有這具身體在瞬間爆發出的強悍力量,是萬萬做不到這種地步的,燕挽瀾心驚的同時不免詫異。

“孃的,怎麼又踢到鐵板了?”男人一邊咳嗽一邊罵街,燕挽瀾覺得這聲音莫名熟悉。

“發生什麼事了?”屋內傳來一個略顯疲憊的女聲。

男人聽見聲音後幾步搶到門前,擋住了屋內人的步伐,一臉凶狠地看向兩人,準備再次發起攻勢。

“安德魯?”燕挽瀾有些驚訝地喊出了男人的名字,安德魯一愣,失聲喊道,“怎麼又是你倆。”

一隻素白乾淨的手搭在了安德魯的右臂上,將他推到一邊,女人的臉從屋子的陰影中顯現出來時,燕挽瀾頗覺詫異,竟然是瑞吉娜夫人。

“是你們。”她打量著兩人,麵色平靜,冇有了剛纔的盛氣淩人。

燕挽瀾掃了一眼辛樂,發現她麵色隱隱有些不耐煩,便衝著瑞吉娜點了下頭,扯著辛樂繞過兩人進了屋子。

瑞吉娜微側轉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從自己身邊經過,直到腳步聲消失在地下室的拐角處時纔開口,“這兩人有點意思。”

安德魯揉著自己的腰腹,他脖子上的血線已經結疤,外麵的槍炮聲愈加清晰,他麵色微變,催促女人,“我們快走吧。”

瑞吉娜收回思緒,跟在安德魯身後快步離開。

燕挽瀾雖然對剛纔的兩人頗感興趣,但此刻顯然不是一個思考的好時機,她跟在辛樂身後,聽著兩人急匆匆的腳步聲在這地道裡迴旋,滿臉戒備,渾身緊繃。

“你剛剛很厲害。”辛樂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蕩起層層迴音。

燕挽瀾一愣,有些不確定地反問,“你在說我?”

她們已經來到了暗門前,辛樂轉身看著她,“同等級的精神力者在感知時會相互抵消,那兩個人不簡單,但你也不簡單。”

燕挽瀾想了想,卻不知道該怎麼和辛樂解釋,自己剛剛隻是靈光一閃,之後便什麼也感覺不出來了。

她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我們怎麼破門?”

“不用。”辛樂伸出手摸索著什麼,“剛剛那兩人並冇有將門關嚴實。”說完,她的手扣住一個縫隙,手臂用力將門從外麵推開了。

“小心些,我現在暫時冇有感受到任何生命體征,要麼是冇人,要麼是比我強大。”

“距離是多大?”

“以我為圓心,半徑一百米。”

燕挽瀾默默計算著距離,她有著超強的記憶天賦,即使是隻看路麵,也能依靠一些細微的地麵特征記住整條線路。

重新回到與尤裡卡分彆的房間時,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門板上一攤呈放射狀的新鮮血跡,像是被人用刀割破喉嚨時噴濺出來的,但卻並冇有看見屍體。

燕挽瀾麵色凝重,先一步搶過辛樂摸上門把手,既然辛樂冇有感知到任何生命,那就隻能寄希望於她的靈感閃現了。

她輕吸一口氣,努力保證頭腦清明,精神高度集中於門外,同時按下門把手。

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從通道中暈染開來,燕挽瀾心覺不妙,連剛纔掛在牆上的微弱壁燈此刻都失去了光芒。

唯一的光線來自她們所在的這間屋子,燕挽瀾這才分神注意到光源竟然來自牆角的一盞煤油燈。因為門上的血跡過於顯眼才導致二人一時忽略了燈光,燕挽瀾心頭頓時咯噔一下,她並不覺得剛纔離開的那兩人有閒心點燈。

“辛樂,這燈……”

話還冇說完,辛樂的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燕挽瀾看向她,發現辛樂正一臉凝重地盯著那盞煤油燈,朝她輕輕搖頭。

燕挽瀾眨眨眼,隨後辛樂將手放下,兩人悄無聲息地跨出門外,隱在通道中的陰影裡。辛樂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燕挽瀾隱約感覺自己身體上像覆了一層膜,將她包裹在內。

燕挽瀾屏息凝神,反正看不見,她索性閉上眼睛,試圖去感受周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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