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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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瞥向了兩人的方向,終於冇忍住悶哼一聲,一大口鮮血從唇角溢位,身子一旦鬆懈下來,渾身的疲軟和痛意便如潮水般湧上,意識終於沉入了黑暗的深處。

聽見維德的話後,周圍頓時響起不滿的喊叫聲。生死籠的狩獵一個月隻開一次,每次都會放進至少二十個奴隸和其他在地下黑市被拐賣而來的人進去,前半場主要是看稍有能力的人和野獸搏鬥,以享受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

後半場則是純粹放進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享受她們被撕碎時的殘忍快感,尤其是看見女孩被撕成碎片時總能激起這些人心中最原始的□□。

前半場奴隸與野獸的狩獵搏鬥在其他地方並不罕見,但後半場的血腥獵殺卻是伯恩鎮的特色,也是「火柴」吸引和招徠客人的主要噱頭。

因伯恩鎮地理位置偏遠,又被選為大型垃圾廢棄場的放置地,且常常遭受兩國邊境線戰爭的波及,幾乎成為無人看管的混亂地帶。大量湧入的流民、殘次品和流放之人,讓這裡成為巴裡亞公國在東南方向最大的地下人口販賣市場。

在伯恩鎮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值錢的也是人。

但這些鬨鬧與不滿並冇有掀起多大的浪花,下一秒,維德的精神威壓便朝眾人壓來,即使是C級精神力,也能讓這裡的大多數人膝蓋彎曲,腦袋低垂。

燕挽瀾隻覺得身體像扛了幾個大麻袋般,小腿肌肉顫抖著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同時眼睛死死盯著維德和他身邊的男人。

“西麗!”從辛可失聲喊出第一句後,尤裡卡便伸手緊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發出一點聲音。

辛可情緒激動,已經接近崩潰瘋狂的邊緣,她用力撕咬著尤裡卡的掌心,滾燙的眼淚混和著鮮血讓她臉上一片泥濘。

掌心的痛意讓尤裡卡不禁皺起眉頭,他掃了一眼籠中,神色閃過一抹黯然。

周圍的人吵吵嚷嚷著已經開始離場,他隻能強行拖著辛可彙在人群中朝外走去。

燕挽瀾單手抓住欄杆,看著籠子破了一道門,幾個男人用儘全力纔將那隻鋼鐵箭羽拔出,之後合力將蝕狼的屍體抬走,又像拖死屍一般將西麗抱了出去。

燕挽瀾看著地上的裂縫眼眸微深,死咬了一下舌尖才能勉力控製住情緒,轉身擠在人群中跟上尤裡卡。

三人擠在人群中重新走上那條陰暗的樓梯,但此時卻不複剛纔的寂靜,通道兩邊原本房門緊閉的小屋明顯熱鬨起來,各種喧鬨嘶吼、□□掙紮聲開始此起彼伏。

燕挽瀾緊咬著嘴唇,麵色冰寒,她裹緊身上的鬥篷,幾乎是靠著尤裡卡的腳步聲在走路,不知走了多久纔將那些聲音遠遠拋在腦後,來到了一條僻靜的通道上。

“尤裡卡?”一個女聲略顯意外地叫出了尤裡卡的名字。

燕挽瀾抬頭,發現幾人正巧經過的一扇門前漏了一個縫隙,一個容貌豔麗的女人站在門後,探出大半個腦袋,大概是正準備關門。

“策莉?”尤裡卡停下腳步,看向女人。

“你怎麼在這兒?不會也是來看狩獵的吧?”策莉將門拉大了些,麵上閃過一抹質疑。

“這兩人又是誰?”還不等尤裡卡開口,她看向辛可和燕挽瀾,繼續追問。

“策莉?怎麼了?”門內傳來一個不甚清晰的男聲。

尤裡卡麵色微變,伸出手將兩人拉到自己背後,策莉瞥了他一眼,衝身後喊道,“無事,隻是遇見熟人打個招呼。”

“你在給木修做事?”尤裡卡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語氣隱含怒氣。

策莉嗤笑一聲,跨出門外,反手將門關上,“我為什麼不能給木修做事?這是我的選擇,我想要更好地活下去不行嗎?”

尤裡卡掃了身後的兩人一眼,一把將策莉拉到通道的儘頭,二人站在黑暗中低聲談話。

燕挽瀾十分好奇兩人的對話,伸長脖子試圖聽見點聲音,精神高度集中,冇想到真的聽見了尤裡卡的質問聲,“你難道忘了他曾經做了什麼事嗎?”

策莉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彆提曾經,要是曾經我繼續選擇和你們走一條路的話,現在躺在籠子裡的屍體就是我了。”

“所以你的選擇是背叛?”尤裡卡冷笑道。

策莉靜默了幾秒,望著尤裡卡,“你知道嗎尤裡卡,你們這些人真的很蠢,你們所謂的理想在生死麪前狗屁不是。”

她伸手拉開自己的衣領,漏出一小片光潔的皮膚,“看見了嗎?這是假的,是人造皮膚,是我為了捨棄1217這個該死的數字而換的人造皮膚。”

她麵色激動,眼圈通紅,“為了那所謂的理想我付出了整整十七年,為了它我最後兩年被關在籠子裡像狗一樣活著,但是我得到了什麼?”

策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情緒失控地低吼道,“最後它對我說,‘策莉,為了明天你願意犧牲自己嗎?’真是狗屁!我為什麼要為了冇有我的明天而犧牲!我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換來的卻是冇有我的未來!這合理嗎?你告訴我,這公平嗎?

隻有1218點頭說願意,所以她現在還在籠子裡。她是蠢貨,但我不是。”策莉慢慢後退,站在一盞壁燈微弱的光芒下,“我要活下去,不為彆人,隻為自己。”

策莉的聲音憤怒而絕望,帶給燕挽瀾的震顫不亞於雪崩,更讓她驚訝的是竟然聽見了1218。

策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像墜了千斤秤砣般緩慢而沉重,她冇有再看兩人一眼,消失在門後。

尤裡卡站了一會兒,提步打開了儘頭的一扇房門,站在門前冷漠地朝兩人喊道,“過來。”

燕挽瀾抓起辛可的手快步上前,在門關上的那一刻燕挽瀾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但卻不敢放下戒心。

尤裡卡並冇有理會她們,他正埋頭在前方的牆壁上摸索著什麼,不一會兒他手掌微微用力,推開了一扇暗門,門後再次出現一個暗道,隱隱透出光亮。

尤裡卡轉身看著她們,聲音平淡,“如果你們是來看1218最後一眼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他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將她們推到暗門邊,“如果你們不自量力是想來救她的,那下一個躺在籠中的就是你們。”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我們?”燕挽瀾在跨進暗道時,冇忍住轉身問道。

尤裡卡身形微頓,刻滿了風霜的臉上滿是疲憊,“不是在幫你們,是在幫1218,是在幫1218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燕挽瀾一怔,“你和西麗是什麼關係?”

“是戰友,但也是朋友。”尤裡卡伸手將她推進去,慢慢闔上暗門。

最後還剩一個縫隙時,他的聲音再次傳進燕挽瀾的耳朵裡,“以後我也要走我的路了。”

燕挽瀾一邊思忖著他的話,一邊拉著辛可走在這條暗道裡。不過一兩分鐘,她們便走出了暗道,發現這儘頭是一間廢棄的房屋地下室。兩人走出大門後,便站在了一條偏僻破敗的小巷裡。

她暗自記著這條路線,同時思考著怎樣去救西麗,以及那個男人會將西麗帶去哪裡。

辛可冰涼的手指突然攀上了她的手臂,燕挽瀾瞬間回神低頭看向她。

辛可沉默得厲害,她表情一片空白,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顯得十分空洞木然,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死氣沉沉的味道。

燕挽瀾心頭一緊,直覺辛可狀態不對,她既冇有哭喊也冇有動作,顯得乖順極了。

“我們去救西麗吧,啞巴姐姐。”辛可抬起頭,唇邊綻開一個蒼白的微笑,明明在看著燕挽瀾的臉,可燕挽瀾卻覺得她的眼中空無一物。

“小可?”燕挽瀾小心地用手掌撫摸她的側臉,輕輕擦拭著她嘴角的血跡。

“我們去救她。”辛可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唇邊的笑意顯得愈加詭異。

燕挽瀾眉頭緊皺,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彎下腰,與她平視,“小可,你怎麼了?”

冇想到辛可伸出手猛地將她推開,後背上的淤青重重撞在牆壁上,鈍痛感一陣陣上湧,瘋狂地刺激著燕挽瀾的大腦。

“小可?”燕挽瀾吃痛間卻依然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辛可身上,她向前跨出半步,試圖安撫她。

辛可唇邊的笑意變得惡劣而頑皮,她上前一把按住燕挽瀾的肩膀將她再次狠狠向後一砸,甚至用力碾了碾。

燕挽瀾痛得腦袋發矇,冇忍住發狠,腰腹用力帶動右腿朝辛可的胯部襲去。

辛可先她一步截住了她的腿,兩人僵持在巷中,辛可嘴唇微動,“你不是啞巴姐姐,對吧?”

燕挽瀾心頭一跳,眸子危險地眯了起來,直直地對上辛可的眼睛。

辛可將臉向前湊近了些許,堅定地開口,“你不是她,她死了。”

燕挽瀾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聲音嘶啞,“那你又是誰?”

辛可鬆開她的腿,嗤笑了聲,“這個身體的主人,現在是我。”

“借屍還魂?”燕挽瀾猶疑地說出這個詞。

“我和你不一樣,這個身體本來就是我的。”辛可活動了一下脖子,用手背抹了一把臉,將唇邊的血跡擦拭得更加模糊,巧妙地蓋住了臉上的巴掌印。

辛可是四人中間年齡最小也是最瘦弱的,辛禾像護犢子一樣護著她,很少讓她去廢棄場,甚至不讓她隨意出門。

辛可表麵看著柔順乖巧,但一雙杏眼卻永遠閃爍著倔強的光,像一株雨後的小草,無論怎樣都吹不倒,折不斷。

現在的她眼裡卻是一片漆黑,那黑色深邃到彷彿能把人的精神乃至靈魂一併吸走,讓人甘願變成一具冇有意識的木偶,一具行屍走肉的框架。

辛可嘴角依然掛著笑意,她腦袋微偏,有些調皮地盯著燕挽瀾。

燕挽瀾看著她那大得嚇人的黑色瞳孔,倏忽間咕嚕一轉,便讓人覺得一陣心神恍惚,漸漸地她竟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以及自己是誰了。

像是一股強大卻無形的力量籠罩在她周身,燕挽瀾額間滲出了冷汗,心底一道聲音在告誡自己要避開那雙眼睛,可身體卻動彈不得。

這種無法控製自己的感受就像腰間綴了一塊巨石,將要把自己沉入絕望的深海,但身體卻雙腿抽筋、渾身無力,隻能感受著肺裡的空氣被一絲絲抽離,連著意識也消逝在虛無中。

燕挽瀾大口喘著粗氣,她一邊狠命咬著舌尖,一邊伸出左手去摸腰間的匕首,掌心被割破帶來的痛意讓她精神一振,便欲反手將匕首插向大腿保持清醒。

辛可眨了眨眼,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截住她的手腕,同時左手手掌覆上她的眼睛。兩人身體此刻捱得很近,燕挽瀾聽見辛可在自己耳邊輕柔地說,“不要看我的眼睛,不要忘了自己是誰。”

視野變黑的一瞬間,燕挽瀾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散開的煙霧般迅速回縮到自己的身體中,她終於又抓到了自己生命的重量,同時也感受到辛可掌心的冰涼。

“所以,告訴我,你是誰?”辛可撥出的熱氣在她耳尖盤桓。

“燕挽瀾。”

辛可輕笑了聲,嘴裡小聲重複著她的名字,似是在回味。她收回自己的手,瞳孔恢複到正常大小,衝著燕挽瀾粲然一笑,“我叫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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