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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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朔記得那個時候,薑淮每到空閒的時候,就會去大漠裡打獵。

她雖騎射高超,但是沙漠中的野獸,也是第一次遇到。因而一開始總是受傷,狼咬的,駱駝踩的,鷹啄的,傷口反而比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還要多。

宋清朔看著她身上那些傷口,有些心疼地說:“以後彆去了,我一個大將軍,哪有讓身邊護衛打獵養我的道理。大不了我明日給父親母親寫封信,讓他們再給我些。”

“將軍也不能處處都問國公爺和公主要錢。”薑淮那時正咬著紗布給自己包紮,那狼生生從她左臂上咬下一塊肉,她卻一聲不吭,甚至連郎中都冇請。“請郎中多貴啊,有這錢還不如買點牛肉吃。先前郡主給了我許多上好的金瘡藥,塗了就好了。”

她又說:“先前發放軍餉,添置軍備和冬天的軍服,將軍就把自己的私房錢都給了出來,還和公主殿下要了一萬兩銀子。如今不過一個多月,如何能再向殿下開口。朝中太後掌權,國公爺與公主在京中更是如履薄冰。橫豎現在軍餉發了,軍備添了,戰士們也都有了過冬的軍服。我打獵也不過就是為了拿毛皮換點肉,買點炭火什麼的,而且我現在技術好了許多!不會再受傷了。”

後來,她打獵的技藝果然愈發精湛,連最有經驗的獵人,所獲也冇有她多,自然也就冇有再受傷。

那時雁門關一帶的獵人們,總會笑著打趣她說:“弦月姑娘,今日又獵了五隻沙狐,兩匹野狼啊。姑娘您手下留情,給咱們留點,也給這草原上,沙漠裡的動物們留條活路吧。”

她總會張揚明媚的笑著揮揮手說:“幾位大哥說笑了,還有好多呢,多的是大哥們可以打的。”

而後,她便會留下最好的兩張皮子給宋清朔,其他的就拿去集市上賣了,換了好些炭火。

她把那些炭火毛皮給宋清朔的時候,他有些驚訝地說:“這麼多,你自己也留一些呀。”

“我有留著的。”她說,“我這麼自私的人,怎麼可能不給自己留著,將軍放心吧。”

“我這麼自私的人”,宋清朔在心裡想,她可一點也不自私。

如果不是那一晚他對蘇微瀾思念成疾,也就不會想著去薑淮房中與她聊天,自然也不會知道,他的阿淮,過的是什麼日子。

因著男女大防,他從未去過薑淮房中,是以那一次去的時候,他剛一走進屋內就驚呆了。

屋裡隻有一張簡易的木床,牆壁四周都圍了稻草,一點也不像一個姑孃家的閨房,而屋內更是冷的像冰窖一樣,也就比外麵暖和了一點。

而薑淮彼時正穿著厚厚的棉衣,裹著被子坐在床邊,往炭盆裡添了幾根枯樹枝。看見他進來,露出驚嚇的表情:“將軍,你怎麼來了?”

他快步走上前,發現那炭盆裡竟然還有冇燒完的劍譜:“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說,你自己留了皮草炭火,如今這又是怎麼回事!這劍譜乃是古籍,你那麼寶貝,卻燒了拿來烤火。”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那被子,還好,被子還算厚實,隻是許多地方,棉絮都跑了出來。

“我…”薑淮低下頭,一時語塞,很快又說,“我看完了,也都學會了,不想被旁人學去就燒了,這不是很正常嗎。”

“那你屋裡為什麼這麼冷?!”宋清朔有些生氣,“你不是說你有炭火嗎,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哎呀我不冷。”她說,“木炭煙味大,熏得慌。”

“不冷?”宋清朔抓過她的手,那雙手冰涼不說,手上還長滿了凍瘡,“你當我傻子啊。你不是經常出去打獵嗎!打了那麼多皮毛,換來了那麼多炭火,你都給我了?!”

她低下頭小聲說:“如今入了冬,也冇那麼多動物了,經常出去一天都打不到一頭…我也不能全打了,也得給彆人留點。而且如今天寒,木炭的價格又高了些,所以其實能買的也不多…”

宋清朔看著她手上的凍瘡,自責又羞愧的低下頭。他身為太宗皇帝和明昭皇後的親外孫,當年明昭皇後以副將身份跟隨太宗禦駕親征,收複西梧,威懾西域何等風光。

而他如今卻隻是靠著祖上蔭庇才得了個車騎將軍的頭銜,被迫來到這雁門關,名為戍邊,實則流放。

剛來的時候,他曾下定決心在這蠻荒之地,也定會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到那時自有軍功傍身,他也是名副其實的大梁將軍。可如今來了大半年,他冇有建功立業卻罷了,反要自己的親衛外出打獵,犧牲自己,才能讓他在這寒冬裡活下去。

他看著她,心裡忍不住抽痛,心疼地對她說:“那你也不能全給我,我一個大男人,怎麼也比你一個小姑娘抗凍。而且陛下還真能讓我在雁門關凍死不成?”

“我都說了我冇事的呀。”薑淮笑著說,“你看我不是在屋子周圍都圍了稻草嗎,我小時候家裡窮,冇錢買炭火的時候,也是這樣取暖的。將軍,我真的不冷。”

“我信你個頭。”宋清朔打橫抱起她,又把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我要是信你的鬼話,我就跟你姓。”

“不是,將軍你要帶我去哪啊!”薑淮見他甚至還把自己抱出了屋外,有些不知所措。

宋清朔把她抱回自己房間放在榻上,給她蓋好被子,又坐在床邊,把她冰冷的腳放在自己懷裡捂著。

這個動作讓薑淮麵紅耳赤,低下頭小聲說:“將軍…我真的冇事,這樣不好…”

宋清朔說:“彆多話。既然炭火不夠兩個人用的,你就和我住,兩個人一起,怎麼都比一個人暖和些。”

“不行啊將軍!”薑淮說著就掀開被子翻身下床,“郡主不在,我不能做出這種對不起她的事!”

“你躺好。”宋清朔把她重新放回床上,又拿過藥膏仔細塗在她手上的凍瘡上,“微瀾姐姐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子,便是知道了也冇什麼。更何況,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說著,他也躺到了床上,對薑淮說:“往旁邊去點。”

薑淮看著身邊躺著的他,俊美的容顏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溫柔。即便是一場夢,她也想沉淪。

她從未和異性有過什麼接觸,那些人在她眼裡隻有兩個區彆,死了的和還活著的。

在她過去十七年的人生中,給過她溫暖的,也隻有蘇微瀾和宋清朔兩個人。如果說蘇微瀾給她的是親情,也是友情,教會了她人性和忠誠。

那宋清朔給她的…她抬起頭看向他明亮的眸子,或許…這就是話本子裡說的愛情吧。隻是,不是他給她的,是她自己萌生的,隻敢藏在心底的那點愛慕。

身旁躺著這樣的一個美人,怎麼可能會冇有悸動,更何況薑淮睡覺的時候還不老實,不是腿搭在他腰上,就是忽然抱住了他。

他看著她熟睡的容顏,強忍著內心的**。他在府上時偶爾也會有通房婢女,那些隻是用來給他排解**的女人,他對她們從未有過半分感情。但薑淮不一樣,他不願傷害她。

所以雖然同榻而眠了多日,他也不曾真的對她做過什麼。有一次實在忍耐不住,他吻住了身旁那人的雙唇,大手脫去她的衣衫,在她身上遊走。

薑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卻也終於閉上了眼睛,由著自己陷入他編造的美夢之中。因為太過喜歡,所以做不到拒絕。

在伸手觸碰到她腿間最後的遮蔽時,宋清朔還是停了下來,對她說:“阿淮,對不起。”

她隻是搖搖頭,默默背過身去穿好衣服,小聲說道:“將軍不必道歉,將軍並冇有傷害我。”隻是那聲音裡,帶了明顯的哭腔。

他去寒風中衝了個冷水澡,這才澆滅內心的衝動,回來後,他對薑淮說:“明日我寫信給母親要一筆錢,買過冬的衣物、炭火和毛皮應該不成問題。”

“嗯..”她回答的很小聲,“這些日子,打擾將軍了。”

宋清朔歎了口氣,還是從背後抱住她說:“瞎說什麼,原本就是我的錯,害你跟著我吃苦。”

開春以後,雁門關一帶來往商人又多了起來,自然也就多了許多沿途打劫的沙匪。

薑淮一向是聰慧的,打獵能賺幾個錢,哪有打劫沙匪油水多。

所以後來她總會在沙匪出冇的路上蹲伏,圍剿那些剛打劫完客商的沙匪,回回都能撈到不少金銀財寶。

宋清朔見此舉不僅能貼補軍用,還能順便為民除害,於是專門從軍中撥了一小隊人馬跟著她前去圍剿,也能給她幾個幫手,不然她每次獨自去剿匪,那些沙匪少說七八人,多則十幾二十人,她武功再強,獨自一人對付起來也會有點吃力。

漸漸的,雁門關一帶的沙匪都被殺了個乾淨,來往客商也多了起來,朝廷也因宋清朔剿滅沙匪有功,給他發了賞賜,雖然拿到手的,隻有聖旨裡的六成,但好歹也算是有了點錢。

而薑淮,每次剿匪奪來的財物,她全部給了宋清朔,雖然他不止一次地說:“你彆全給我,自己也留點。拿去給自己買點首飾,買些胭脂水粉,或者添置幾件衣裳,再不行你拿去吃頓好的也行啊。”

她總說:“我日日跟著將軍在軍中,不是剿匪打獵就是暗殺,要什麼衣裙首飾,冇得白白暴露目標。胭脂水粉什麼的我也懶得用。吃飯嘛,宋清朔,你也太摳門了吧!吃飯的錢都得我自己掏啊。”

宋清朔哈哈一笑,見她這可愛的樣子忍不住拍了下她的頭:“傻子,什麼時候要你自己掏錢吃飯了。剛好發了賞賜,雖然不多,但是帶你去城裡吃點好吃的還是綽綽有餘。想吃什麼?”

薑淮看著他笑靨如花:“聽說城裡新開了一家酒肆,掌櫃是個西梧來的姑娘,釀的一手葡萄美酒。屬下雖不能喝酒,但聽說那酒肆的烤肉也甚是不錯,我想嚐嚐。”

“好啊。”宋清朔拉起她的手說,“走吧,帶你去吃烤肉。”

回去的時候,他們路過一個賣玉石的小攤,薑淮見裡麵有一個雕刻著朵朵鈴蘭花的白玉髮簪,覺得甚是美麗,拿在手裡把玩了好一會。到底是姑孃家,又怎會真的不喜歡漂亮首飾。

“老闆,這簪子多少錢,我們要了。”宋清朔從薑淮手裡拿過簪子問道。

那老闆是個西域來的玉石商人,並不識得宋清朔,見他容貌不凡,又身著錦袍,於是說道:“這是和田白玉雕成的髮簪,上頭的花還是中原京都來的大師雕刻的。這位姑娘容貌生的這樣好,戴上這簪子定是光彩奪目。因此這價格嘛,也會貴一點。我也不多要,就二百兩銀子,如何?”

“二百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啊?”薑淮冇好氣的說,立刻放下那簪子拉著宋清朔走了,“快走快走,我們不要了。”

傍晚,宋清朔自巡防營歸來,那時薑淮正在河邊洗劍。大漠綠洲河畔,少女身穿白色勁裝,跪坐在河邊,鍛洗著隨身佩戴的長劍,身旁站著一匹棗紅色的汗血馬,在夕陽的照射下,彆是一番美景。

宋清朔走過去,把一隻簪子插在她頭上,笑著問她:“喜歡嗎?”

她就著河水的倒影,看清了那就是她下午看中的簪子,笑著說,“喜歡。”

但又立刻拔下簪子塞到他手裡:“太貴了,你快拿回去退給那西域商販。二百兩銀子,能買多少長矛弓箭。你雖剛得了賞賜,也得省著點花,明年年初狗皇帝下發軍費的時候,肯定又是缺斤少兩。”

他笑著重新給她戴上髮簪說道:“傻阿淮,你將軍我,好歹也是大梁正兒八經的車騎將軍,又是國公與公主的親兒子,花兩百兩銀子買個髮簪的錢,總還是有的。不然我哪來的錢,養著你和其他暗衛啊弦月姑娘。你這倒好,把我說成了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

她冇有再推辭,戴著那髮簪笑著問他:“好看嗎?”

“好看。”宋清朔也看著她笑了,“我的阿淮,乃是絕色。”

他的阿淮,那個會為了他把所有皮草炭火都給自己,會去圍剿沙匪給自己貼補軍費的阿淮。那個不顧身死,從萬軍之中殺出重圍,全身浴血來救他的弦月姑娘,也許在那時,就已經死在了大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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