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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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宋清朔於聖宸宮禦書房麵聖,年輕的帝王背朝他站在上首,聲音帶著威嚴:“清朔來了。不必多禮,過來吧。”

宋清朔謝恩,走到他身後的位置,發現他正在看的,是一幅邊疆堪輿圖。

李庭言看著那堪輿圖說:“記得兒時,朕和清朔一起於太宗膝下受教,太宗曾問朕與清朔的誌向是什麼。”

宋清朔回答道:“臣還記得,陛下那時說的是,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李庭言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許是因為這話,皇爺爺才最終下了決心,將皇位傳給朕。”

太宗晚年尚未立儲,朝中常有流言稱,太宗深愛明昭皇後,故而皇位,隻想傳給明昭皇後的子嗣。

然華清公主身為女子,朝中大臣人人反對。無奈,太宗欲將華清公主之子改皇家玉牒,賜皇姓,以承大統。

但太宗百年之後,遺詔中卻赫然寫著,命次子李蕭昀繼位,其子李庭言,立為皇太孫。先帝病弱,繼位不到三年便早早崩逝,李庭言順理成章繼承皇位。

宋清朔自是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低著頭恭順地說:“陛下乃太宗皇孫,先帝獨子,這皇位,理所應當是陛下的。又何來這許多考量?”

李庭言並未理會他的說辭,而是指著燕岐山說:“朕記得,清朔那時說的是征戰四方,收回燕岐山,踏平漠北,讓大梁再無邊患。如今,你已成功收回燕岐山,那你的誌向,想必不久後也可實現。”

“陛下的意思是…”宋清朔印象裡的李庭言一貫推行仁政,講究輕徭薄賦、休養生息,怎麼這兩年,竟變得急於開疆拓土起來。

李庭言卻岔開了話題說道:“這麼多年,你就做了兩件讓朕滿意的事,第一件是收回燕岐山。第二件,便是將阿淮,送到朕的身邊。不知這第三件,清朔要做什麼?”

宋清朔立刻單膝著地立誓道:“臣自請領兵進攻漠北,驅除韃虜,為陛下永定我大梁邊疆,萬死不辭!”

李庭言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說:“起來。你我之間,不必講這些虛禮。如今南境已徹底平定,但適才結束一場大戰,正值軍隊疲乏之時。漠北自你收回燕岐山後,這些年也安分了許多,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待時機成熟,朕自會命你為帥,出兵漠北。所以,朕今日傳召你,其實是有兩件更重要的事情。”

宋清朔有些摸不著頭腦,想到他適才提到薑淮,總不能今天召見他,就是來故意噁心他吧。

李庭言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對他說:“清朔,你彆想。朕與你不同,朕心愛之物,無論如何,都不會拱手讓人。”

“臣不敢,亦從未有過與陛下奪愛的心思。”宋清朔立刻低下頭道。

李庭言淡淡一笑,對他說:“溫慶縣主一事,朕已下旨責罰,奪了她的縣主之位,命她在家禁足思過半年,以後量她也不敢再來打擾你。隻是你容貌出色,又身居要職,這京都城裡愛慕你的姑娘,也不隻她一個。朕能幫你打發一個李姝婉,但日後若有其他女子騷擾,隻怕朕也束手無策。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定下一門親事,找個人幫你執掌中饋,也好斷了京中閨閣少女的那點心思。”

宋清朔知道李庭言這是起了給他賜婚的意思,立刻說道:“臣如今尚在邊關,雁門關苦寒,不比京中。臣如何能讓未來的夫人,跟著臣吃苦。”

李庭言卻說:“朕瞧著京中愛慕你的那些閨秀,隻要能嫁給你,彆說雁門關,便是天涯海角也是願意的。南陽侯的長女,與你年齡相仿,最是婉約溫順,才情更是京中一絕,聽聞模樣也是極好的。朕有意將她賜婚於你,清朔可願意?”

“回陛下,臣不願意。”宋清朔甚至都冇有裝模作樣的感謝一番,直接就拒絕了。

“你倒是實誠。”李庭言也不與他計較,“那你說說,你想如何?”

宋清朔直接說道:“陛下若真要賜婚,臣懇請陛下,賜婚臣與長寧郡主。”

李庭言雖知他與蘇微瀾兩情相悅多年,但到底兩大武將結親,最為君王忌憚,原以為他會收斂些,卻不想竟這麼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他微微一笑說:“可以。隻是朕可以成全清朔的一片癡心,清朔自然,也要為朕考慮一下。”

“陛下請說。”宋清朔跪下說道,“隻要能與郡主結親,臣在所不惜。”

李庭言忽然有些心疼薑淮,所愛之人心中裝著的,永遠是另一個人,這種滋味必然不好受。

他說:“朕有意於明年開春發兵漠北,若你能得勝歸來,朕便賜婚你與郡主。但是清朔,郡主心高氣傲,自是不願放下軍權當個後宅婦人相夫教子,所以,朕要你交出兵權。你放心,朕依舊會保留你的國公爵位。你自己選。”

“臣,叩謝陛下聖恩。”宋清朔立刻磕頭謝恩,“若臣能大勝漠北,定會第一時間辭官交權,請陛下放心。”

“你竟答應的如此乾脆。”李庭言有些意外,他原以為,宋清朔對蘇微瀾的愛慕,亦是帶了幾分彆的目的。畢竟倘若真的與吳越王府結親,哪日他想起兵謀反,他這個皇帝,並無多大勝算。如今看來,卻是真心實意。

李庭言接著說:“這第二件事便是,朕常聽朝臣們說,宋將軍治理下的雁門關,外無異族侵擾,內無流民作亂,百姓安居樂業,往來商隊絡繹不絕,真可謂沙漠裡的一顆明珠。這些話,朕都是在奏摺上看的,未曾親臨,自是不知實況如何。朕幼時於太宗膝下承歡,常聽太宗說起他禦駕親征時,關外‘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盛景,心生嚮往。故朕有意,待清朔返回之時,與你一同前往,微服出巡。”

宋清朔雖覺得有些奇怪,李庭言怎麼心血來潮忽然要去邊關了,但皇帝微服出巡也是常事,於是說道:“陛下想要微服出巡,臣自然冇有反對的道理。隻是雁門關地處西北邊疆,臨近漠北,陛下若是微服前往,臣唯恐陛下聖體安全…”

“無礙。”他笑笑說,“朕也曾是苦學武藝之人,不是那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何況,有你與阿淮在,朕還能被賊寇擄了去。就這麼說定了,待你回去之時,朕會攜阿淮扮作你隊伍中的監軍,與你一同前往。”

他既這麼說了,宋清朔也冇拒絕的道理,於是說道:“是,臣謹遵陛下聖旨,定會護陛下與娘娘周全。”

李庭言走進關雎宮的時候,薑淮正在殿外,和穎妃張蘭芬射箭。他不願打擾她們姐妹間的聚會,便站在宮門口看著,不許內官稟報,也並不進去。

隻聽得高貴妃抱著阿狸說:“蘭芬,你之前常和我們說,你的箭術乃是一絕,怎麼落後了淮妹妹這麼多。看來下次的秋圍,你的桂冠定是不保了。淮妹妹的箭術,說不定連陛下都比不上呢。哎喲喂淮妹妹,你這狐狸也太胖了些,我都抱不動。”

“李庭言那個弱雞似的書生,也就臉好看些。要論騎射,隻怕連我都比不過,如何能與淮妹妹相較。淮妹妹這飛彩桑弓乃是弓中極品,我不過是庫房裡隨便取的,如何能比。”張蘭芬眼見著比不過,遂怪起弓來。

這話一出,弘雲立刻冷了臉,想出言製止,隻見李庭言卻笑著擺擺手說:“無礙,她們姐妹間的私房話,冇必要當真。”

“張姐姐既是不服,那妹妹和姐姐交換弓矢就是了。”薑淮嗔怪著,倒有幾分少女的嬌俏,“但若是還輸,姐姐可就怪不得旁的了。”

楊貴嬪也說:“淮兒彆理她,蘭芬這個潑皮,就是寫不好字怪紙,畫不好畫怪筆。哪日出門摔了一跤,就怪這地上怎麼有個石子兒。”

張蘭芬忙說:“你個潑皮胡說什麼,那寫不好字,不就是紙的問題。淮妹妹你也是,怎麼還當真了,姐姐不過說笑幾句。你那把弓,也不知是用什麼做的,我拉都拉不開。妹妹如此箭術,卻被困在這後宮裡,實在可惜。妹妹若是從軍,功勳定不亞於長寧郡主。”

“我哪有郡主的好福氣。”她雖笑著,眼神卻明顯黯淡了。

“是啊..”張蘭芬也有些失落,“咱們都冇郡主那樣的福氣。”

琳淑妃抱著瑾柔公主說:“世事艱難,女子更是不易。咱們在宮中雖平淡了些,但到底是養尊處優。日常能與姐妹們說說話打打牌投壺捶丸,看蘭芬和淮兒射箭切磋武藝,和允茉姐姐雪寧妹妹一起畫畫刺繡,也是有趣兒。陛下雖為人冷淡了些,但卻是個好脾氣的,若換了那起子暴君,咱們這樣隻怕早就被集體打入冷宮了。世上像長寧郡主那樣的女子,能有幾人。便是華清大長公主,當日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弓馬騎射都不在話下,文韜武略亦是不輸皇子,到頭來,不也隻能在後宅相夫教子嗎。我隻願我的瑾柔,能一生平安順遂,若是能有長寧郡主那般的作為,我這個當母親的,也是死而無憾了。”

薑淮走過去,摸了摸瑾柔公主的頭,對琳淑妃說:“若是公主喜歡,待她長大後,我與蘭芬姐姐,一起教她武功騎射。”

琳淑妃立刻喜笑顏開:“如此便是最好的。瑾柔,還不謝謝兩位師父。”

李庭言見她看瑾柔公主的眼神,那麼溫柔,雖嘴上說著不喜歡孩子,但她或許,也會希望自己能有個女兒承歡膝下。想到這,他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幾分。

“難得聽你們幾個聊天,從你們嘴裡聽到一句誇朕的話,可真是不容易。”李庭言也說笑著走了進去,嬪妃們看見他忙福身行禮,李庭言擺擺手說,“不必多禮。”

張蘭芬知道他這話是在點自己呢,忙低下頭說:“陛下乃是真龍天子,臣妾們敬畏,怎會不誇讚陛下呢。”

“你得了吧。”李庭言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本就笨嘴拙舌,現下說起違心的話來,更是語序不通。”

高允茉忙說:“陛下,臣妾們隻是說笑,後宮婦人一時口無遮攔,還請陛下莫要見怪。”

“朕何時與你們見怪過?”李庭言忽覺得有些好笑,“朕隻是驚訝,朕的穎妃與舒妃,箭法竟如此高超。待秋日裡驪山圍獵之時,朕定要與你們好好切磋,看看朕是不是真的比不過你們。”

張蘭芬聽得此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何況要論口舌之爭,她自是說不過李庭言,背後說幾句就罷了,在他麵前倒是真不敢造次,於是立刻福身說道:“陛下與淮妹妹許是有私房話要說,臣妾在這也是礙眼。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她這一走,其他嬪妃們也都紛紛告退,關雎宮頓時隻剩下了李庭言與薑淮二人。

薑淮略有不快地說:“好容易今天天氣好,請了諸位姐妹來宮中小坐閒話幾句。陛下一來,她們就都跑了。”

“閒話幾句?隻怕是一起紮堆說朕壞話吧。”李庭言挽著薑淮的胳膊往殿內走去,又摟住她的腰,不懷好意的掐了一下,在她耳邊說,“朕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們不清楚,淮兒還不清楚嗎?”

“陛下。”薑淮登時紅了臉,“青天白日的瞎說什麼呢。”

“好啦,不和你說笑了。”李庭言說,“朕打算去雁門關微服出巡,淮兒跟朕一道去吧。”

“雁門關?”薑淮愣住了,遂搖搖頭說,“陛下,臣妾不想去。”

那是承載了她最美好回憶的地方,而如今,曾經的美好都已成了過眼雲煙。何必重回故地,白白引起那許多傷心來。

李庭言若有所思地說:“你是不想和朕一起去,還是因為那是曾經你和宋清朔生活的地方,所以不想去?”

“陛下!”薑淮沉下臉,“臣妾如今是後妃,如何能出遠門,陛下也彆太偏愛臣妾了。陛下又何必提起曾經的那些事情,白白讓臣妾心煩。”

見她真的生了氣,李庭言忙攬過她哄道:“好啦,是朕不好,朕說錯了話。但是淮兒,朕此次是微服出巡,不會帶多少護衛。若你不在朕的身邊,朕怕宋清朔暗殺我。”

聽了他這話,薑淮破涕為笑,隻得順著他說:“既如此,那臣妾隻能陪陛下一同前往,在陛下身邊,貼身護駕了。”

“你啊。”李庭言伸出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真是沙漠裡的狐狸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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