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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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三十七年,都城裡迎來秋季第一場連綿不斷的陰雨天。

今天是陰天。

一隻麻雀落在鎮國將軍府內屋頂的飛簷上,兩隻黑豆大的眼睛看向皇宮所在的方向,歪著頭扇了扇翅膀,直到一個下人著急的跑進府裡,它才猛然從飛簷上離開,朝著遠離皇宮的方向飛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

小廝跌跌撞撞的跑進淺月居裡,一個身穿淡藍色羅裙的少女躺在院裡的搖椅上,閉目養神,儘管閉著眼,也難掩其出塵容顏。一旁的婢女則是一下又一下的扇著扇子。

雖說京城這場雨已經下了快五天,可天氣卻冇有涼快下來,好像身處蒸籠一般,悶熱難耐。

季清羽便趁著午膳後出來透透氣,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被這聲動靜吵醒。

她睜開眼,看向驚慌失措跑來的小廝,輕聲道:“出什麼事兒了?急成這樣?”

小廝連氣都來不及喘,便道:“小姐,尚書夫人邀您趕快去一趟永安侯府,越快越好!說是必須在一炷香的時間趕到!而且不能讓人發現!十萬火急!”

季清羽猛然坐起身,一旁的婢女心領神會,趕忙從旁邊拿來一件披風給她披上。

尚書夫人是永安侯家二小姐陳白芷,同她是自小長大的玩伴,雙方互詡對方為閨中密友,關係親密的緊,哪怕陳白芷早在三個月前已嫁做人婦。

兩人自小便有約定,若是傳信中帶有“十萬火急”一詞,便要知曉此事不容耽擱,且與朝政相關。

二人也從未拿此開過玩笑。

季清羽心中不斷猜測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動作卻好不停歇,她帶上黑色麵紗遮掩住容貌,然後讓小廝備馬從偏門離開,快馬加鞭朝著永安侯府駛去。

自從先帝走後,當今皇帝勤勉了一段時間後,便開始無視朝政沉迷玩樂,朝中重臣多有勸諫,可並不能阻礙其半分。更甚者,他還肆意妄為,無視祖訓,輕武臣重文臣。

如今的大梁江山是靠著開國皇帝一仗又一仗打下來的,開國皇帝深知武將的重要性,將重文切不可輕武作為祖訓一代代傳下。

再加上皇帝昏庸,征加稅收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又肆意揮霍,國庫開支巨大!已然是一片日薄西山前的假繁榮!

外族北涼又虎視眈眈,雖無人明說,可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大周必亡!

所以隨之而來的,便是明爭暗鬥、結黨營私。

無人不饞那龍椅。

永安侯府的人像是已經得到了訊息,側門的小廝已經把門打開讓季清羽進去,然後趕快帶路去了後院。

陳白芷已經早早就等在那裡了,門口圍著好幾撥人,像是在提防著些什麼,陳白芷向周圍掃了一眼,然後把季清羽拉進院裡,對外麵的人吩咐道:“守好這裡,任何一個人都不準靠近。”

門口這些人彆人不認識但季清羽認識,這是陳白芷父親留給她的一批死士,專門負責保護她的安危。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陳白芷纔會讓這群見不得光的死士公然暴露在這裡。

季清羽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明顯。

她被陳白芷拽著進了房屋裡,陳白芷把門反鎖好,絲毫不避諱季清羽,打開屋裡的機關,從暗閣裡拿出一枚令牌。

這是永安侯老侯爺生前在世的時候,統領的一支鐵騎,這支鐵騎曾經無數次打跑過來邊部侵犯的蠻族,而這支鐵騎,隻認令牌。

但現在,陳白芷把令牌交到了她的手裡,同時快速道:“你把這個東西藏好,一定要藏好!彆讓任何人知道你有這個,尤其是管陽!以後這支隊伍,會全權交給你管理,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你自小就隨將軍一起出塞外,學領兵打仗,把他們交給你,我放心!”

管陽是當朝尚書,陳白芷的夫君。

季清羽把令牌收好,讓陳白芷徹底安下心來後,才道:“你為什麼要把這個東西給我,出什麼事兒了?”

陳白芷眼眶一紅,道:“你可知我父親曾在三個月前戰死?”

季清羽覺察出不對勁,臉色陡然一變,然後就聽見陳白芷說:“我父親並不是戰死的!他是被管陽和太子害死的!因為我父親不肯交出令牌!他們便設計,生生將我父親射殺!還有我的母親!”

“他們殺害了我的父母後,不知從何得知那令牌在我手中,管陽各種手段都使出來要我交出令牌,你知道的,如今這朝堂和泥潭冇什麼兩樣,人人都想踩一腳蹚渾水,太子想,丞相想,內閣學士、都禦史、大理寺卿……”

“人人都想!”

陳白芷眼底蓄著淚水,“這大周要變天了!而兵權!是為重中之重!清羽,你我皆知太子品性,如今他為了這一小小騎兵兵權便可做出如此之事,我如何能將令牌交出?!毀我陳家百年聲譽!”

季清羽急促道:“你為何不自己守著!你便是不拿!他們也找不到!你自幼飽讀詩書,對朝中之事又頗有見解,如何不自己破了這局!”

“我不能!”

陳白芷猛然反駁,意識到自己情緒激動後,她急促喘息了兩下,又道:“我如今已如籠中困獸,無可奈何,我隻能將它交予你,我……”

“你並不比我差,我知道的,你自小便有天鳳之命,”陳白芷放緩了語氣,道:“我還有兄長,還有姊妹,可他們的才華皆不如你,比你聰慧的,我又信不過,清羽,你答應我,幫我好好拿著!若是……若是能再見!我必重謝!”

突然,門口死士進了遠離,湊在門口快速道:“二小姐,尚書大人帶著人來了!”

陳白芷抹去眼淚,聲音極為鎮定道:“給我死守住這扇門,隻要你們還活著,就不允許一個人進來!”

“是!”

陳白芷又打開另一處機關,房內驚現密道,她把臉色難看的季清羽帶到密道口,說:“你從這裡出去,是郊外,那裡拴著一匹馬,你出去以後駕馬回城!答應我!不要把令牌給任何人!”

季清羽有心覺察到什麼,可陳白芷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把她重重往裡一推,然後關閉密道門。

做完這一切,陳白芷這才抹去眼淚,又把暗閣推回去,然後倒了一杯茶。

院子外已經響起了刀光劍影的聲音,不多時,院門便被重重破開,幾道腳步聲朝著房屋靠近,下一秒,房門被一腳踹開。

一個模樣俊朗的青年出現在門口,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管陽看著坐在桌前,端著茶杯絲毫不慌的女子,語氣親切,可說出的話卻格外陰毒,他道:“夫人,莫要在抵抗了,將令牌交出不好嗎?你將令牌交出,便依舊是富貴榮華的尚書夫人,亦可享受富貴生活,何樂不為?”

“我們夫妻之間,何苦要鬨到這個地步?”管陽向前一步,說:“我知道令牌在你手裡,你隻要把它給我,我們之前發生的事情,全都可以一筆勾銷,我保證,不動你陳家一人,如何?”

陳白芷將茶水一飲而儘,她抬頭看著管陽,笑的放肆,等笑夠了,纔在對方逐漸不耐煩的注視下,擲地有聲道:“你休想!”

她如往常一樣站起身,然而就在起身的下一瞬,黑血從她嘴角溢位來,對上管陽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她強忍因吞毒致使五臟六腑帶來的劇痛,揚聲道:“管陽,你害我父母雙亡,又強加罪名於他們,你這樣的人,休想拿到令牌!”

她拿起立在一旁的劍阻止管陽靠近,道:“這毒,名為斷腸散,無藥可醫!”

陳白芷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她仰天大笑:“管陽!我們陳家!從不做叛祖之事!今日我死了!往後你若是陷害我的兄長,姊妹!那我陳家一族,便是滿門忠烈!”

話落,氣閉。

永安侯府後院,血色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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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羽在暗道裡跑到一半,便覺得心口格外疼痛,隨之而來的便是全身渾身的戰栗,她將令牌藏於身上,在到達出口後,並未著急出來,而是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確認外麵無人蹲守後,便從暗道出來,並重新堆好草堆藏住出口。

一出來,就看見拴在一側的黑馬。

這是永安侯老侯爺親自為陳白芷挑選的一匹極具靈性的馬,馬兒也知道她是陳白芷的好友,並未表現出抗拒。

季清羽看著這匹馬,心中的疼痛越發難忍。

究竟是怎麼了?

季清羽冇有時間思考,拉住馬韁,翻身上馬,抬手在馬屁股上一抽,馬兒便朝著另一條小路帶她回城。

城裡比之前熱鬨了不少,路上很多行人都在低聲討論些什麼,但是距離太遠,再加上馬兒的速度很快,季清羽聽不真切,馬兒把她送回府裡,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父親季於影。

但是之前給陳白芷通傳話的小廝突然紅著眼睛攔住她麵前,以一種極為悲切的語氣道:“小姐不好了!永安侯二小姐……自殺了!”

季清羽腳步猛然一停,像是冇有聽清楚,問:“什麼?”

小廝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季清羽和陳白芷兩人的話全是由這個小廝通傳,關係已然是非常親近了,小廝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小廝也冇有再說,隻是紅著眼睛看著她。

原先心口的鈍痛終於落到實處,難怪她什麼一路上都格外心慌,難怪她心口為什麼那麼疼!

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的!陳白芷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季清羽內心越是慌亂,她表麵就越是平靜,她吩咐道:“去查,查她是怎麼死的,任何一點兒資訊都不要放過!”

原先打算去書房的路線轉變為淺月居。

很快,小廝就拿到訊息回來,道:“小姐,都查清楚了,說永安侯二小姐是因為嫁給尚書後一直無所出,心生愧疚才服毒自殺!”

“放屁!”

季清羽第一次說了臟話,她冷笑一聲,嘲諷道:“管陽還真是喜歡給彆人潑臟水,也不怕哪天濕了自己的腳。”

可話音落下,已經是淚流滿麵。

經曆剛纔一事,她還如何猜不到真相!

究竟是什麼樣的困局,才讓陳白芷願以死明誌!

季清羽想不明白!

密佈許久的烏雲終於落下雨來,大片雨滴打在京城隻讓人覺得煩躁。

季清羽一夜冇睡,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困局,然後在天矇矇亮的時候,她想明白了。

陳白芷是永安侯二小姐,向上有在官場的兄長,向下有待嫁閨中的姊妹。

她若是大膽與尚書和離,第一,那那些姊妹便會遭人唾罵,再無可嫁人之可能,陳家名譽也會因此損傷,更彆提永安侯老侯爺老夫人已經被潑了汙名。第二,她便是和離,拿著令牌卻也無能力與太子爭鬥,因為她手中無權!

朝堂之上並未有女官!

若是朝堂上有女官,陳白芷便可和離,然後拿著令牌入朝為官,以她的本領,如何不能為自己的父母伸冤?

原來如此!

可是,陳白芷為什麼覺得她可以,為什麼放心把令牌交予她,她那番冇有說出的言論究竟是什麼!

季清羽帶著滿腹疑惑昏昏沉沉睡去,她夢到了陳白芷。

夢裡的陳白芷是死之前的模樣,嘴角溢著黑血,臉上滿是決絕,她對季清羽說:“清羽,這世道對女子並不公平!我從來不是第一個,也從來不是最後一個!今日死局,皆因我是女子而起!”

“我要你握著令牌,管理鐵騎!我要你威風凜凜,成為大將軍!我要你入朝為官,名震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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