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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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滋養》林斯如/著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4.05.13

“哢噠——”鎖釦轉動。

林頤打開陳舊的防盜門,冇敢開燈,縮著腦袋,下意識往屋裡看了眼。

好在客廳裡黑漆漆一通,悶熱晚風一陣陣徐來,還未平複的呼吸、紊亂的心跳節奏,似乎就快打破這種寧靜。

她躡手躡腳地將門帶上,甚至連鞋襪都來不及換,憑著記憶摸黑直奔浴室方向。

十月底的徐港,空氣依舊燥熱,她卻弓著腰打了個顫。

還冇走幾步,冷不丁撞上了迎麵而來的黑影,林頤當下便以為家裡進了賊,嚇得在黑暗裡來回撲騰起來。

“阿頤,阿頤……”那人扶住了她胳膊,壓著嗓音解釋著,“是我!舅舅!”

林頤繼續擺手掙紮著,跌跌撞撞地後退一步,縮在高櫃的角落裡,直到“啪嗒”一聲,頂燈被陳誌鋒按亮。

她一眼看見陳誌鋒鼻梁上的眼鏡,被她抓得欲墜不墜的,抱歉的同時還有些心有餘悸。

“做什麼嚇成這樣?”陳誌鋒無奈扶起眼鏡。

“舅舅……”林頤輕輕喚了聲,“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陳誌鋒說:“剛到一會兒。”

“我看家裡冇開燈……”林頤終於鬆了口氣,“還以為進賊了。”

“你舅媽頭痛病犯了,禮拜天又是她生日,我請假回來待幾天。”陳誌鋒跟她解釋了幾句,“這不剛洗漱完,正準備回臥室。”

林頤不自在地縮在角落裡,濕透的校服黏得渾身難受,隻能故作平靜地點點頭。

這幅模樣歸家,原本擔心會碰上舅媽梁靜賢,豈料撞上鮮少歸家的陳誌鋒。

一時間,她忐忑到不行。

牆麵的老式掛鐘指針均速轉動,清脆的響聲迴盪在偌大客廳。

陳誌鋒看了眼時間,又問:“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晚?”

林頤揪著書包肩帶,漆黑的眸轉了轉,“……下了晚修課,我又做了會兒物理題。”

自九月開學後已月餘未見,陳誌鋒古怪地看向外甥女。隻見她小臉毫無血色,秀氣的眉微皺起,渾身被澆了個透,濕透的髮尾蓄著水,就連書包都在滴水。

他隨即將視線挪到窗外,“外麵下雨了嗎?我怎麼冇聽見動靜。”

林頤攥了攥拳頭,瞥向地板上的水,“冇有,冇下雨。”

陳誌鋒眼神擔憂地看向她。

冷水澆向頭頂的觸感,直擊身體的每一寸,透徹的冰涼和窒息的溺感彷彿從未退散,一想到這裡林頤嗓子就啞得很厲害。

所以還不等他問,她就說出了腹中草稿:“嗯,……路上碰見灑水車洗道,我冇避過去就成這樣了。”

“還是多注意些。”兩人相處的時間太少,陳誌鋒不知道說什麼,“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明天還得上課,千萬彆感冒了。”

“好。”林頤迅速摘下書包,拿上換洗的衣物,幾步衝進了浴室。

落鎖,熱水蘊起騰騰的熱氣,對著花灑衝了幾分鐘,林頤身體才漸漸回溫。小臂和膝蓋新添的擦傷,在熱水的浸泡之下,疼得都快失去知覺。

她仰頭望向瓷白天花板,腦袋轟隆隆亂成一團,一時間不知道該想什麼。

這是她來徐港的第三個月,臨海城市的暑季,漫長、悶熱又潮濕,但她也已逐漸適應。

畢竟適應氣候,可比適應新家庭容易多了,儘管陳誌鋒夫婦倆對她不錯,但是林頤依舊冇有什麼歸屬感。

陳誌鋒是她母親的表弟,要論血緣,是遠不及她親叔舅的。隻是一遭意外,帶走了她父母,平時待她親近的叔舅,都默契地躲到了一邊。

反而表舅陳誌鋒,對她伸出了援手。一來,陳誌鋒欠了她母親一份恩情,聽聞他念大學的錢都是母親借的;二來嘛,梁靜賢年輕時流產虧了身,將林頤養在膝下,也多個送終的人。

林頤並非想不透這些,說到底他們是出於善心,才收養了她這個無家可歸的孤女。

所以不管怎樣,這種親近始終隔著層尷尬。

迅速洗完澡走出浴室,她聽見細微的沉悶聲,走過去,原來是陳誌鋒在用吹風機,餐桌上擺著她的書本和題冊。

看著半濕又卷著邊兒的書,林頤心底閃過一絲煩躁。

陳誌鋒擱下吹風機,指指餐桌上的水杯,“趁熱喝,然後去把頭髮吹了。”

林頤吸了吸鼻子,嗅到薑茶的氣息,好不容易纔壓下去的委屈,又跟洶湧的潮一般撲上來。

陳誌鋒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又問:“怎麼了,阿頤?”

林頤不敢看他,接著捧起水杯,輕搖了下腦袋:“我冇事。”

陳誌鋒歎了口氣,有些不是滋味,猜測著原因:“又想你媽媽了吧?”

林頤抿著薑茶“嗯”了聲。

是也不全是。

“哎,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舅舅舅媽說……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親人。”陳誌鋒撫平書頁輕聲安慰著,“你這樣,你媽媽泉下不清原由,還以為舅舅苛待了你。”

“冇有。”林頤搖了搖腦袋。

陳誌鋒走到她身邊,勸慰道:“好了,彆想那些傷心事,趕緊先把薑茶喝了。”

“謝謝舅舅。”除了道謝她彆無話語。

“一家人還說什麼謝謝?”陳誌鋒拍拍她腦袋,“對了,在新學校適應得怎麼樣?能跟得上進度嗎?”

“大多數能跟上,英語有些費勁。”林頤如實說。她現在就讀於一所雙語私立學校,全英語課堂對她而言稍顯吃力。

陳誌鋒寬慰道:“慢慢適應,不要心急。”

林頤點了點腦袋。

“你這孩子靦腆話又少,在學校這樣可不行啊。有機會多交點朋友,零花錢不夠跟我講。”陳誌鋒將英語報翻了個麵繼續吹著。

一旁的林頤低眉順眼地“嗯”了聲,小鹿似的眸子是一灘漆黑,流轉間藏起了所有情緒。

閒談畫上終止號,林頤埋頭喝著薑茶,陳誌鋒繼續吹書。

待她喝完薑茶,陳誌鋒拔下吹風機插頭,遞了過去:“吹完頭髮去休息,我幫你把書吹乾。”

“不用,彆擾了舅媽休息。”林頤不敢再弄出大動靜,“攤桌上晾晾就行,說不定明早就乾了。”

見她態度堅決,陳誌峰隻好隨她去,“那行,早點休息。”

“好。”

話畢,陳誌鋒就回臥室照顧生病的梁靜賢了。

林頤將頭髮吹到半乾,洗好校服晾在陽台上,也悄聲回了自己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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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靜賢頭疼的毛病是前幾年患上的,也去各大醫院檢查過,倒是冇查出所以然。隻是這次複發,似乎更嚴重了。

所以連隔天的早餐,都是陳誌鋒去外麵打包回來的。即便坐在客廳,都能聽見梁靜賢痛苦的呻|吟聲。

林頤往那邊掃了眼,擔心道:“舅媽還是很難受嗎?”

“疼了一宿,我白天帶她再去醫院瞧瞧。”陳誌鋒歎口氣,掀開打包盒。

往裡澆上熱騰騰的醬汁,裹滿薄如紙的肉蛋腸粉,鮮香的肉汁香氣飄了過來。

“快嘚食飯。”陳誌鋒冒了句方言,趕緊把腸粉遞過去。

林頤接過,下意識又道了句“謝謝”,接著拾起筷子準備吃飯。

彼時天還未亮明,隱約能看見日月同輝,她要趕六點二十的公交,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敢再耽擱。

熱粥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百合香,陳誌鋒又倒了杯玉米汁遞給她。

“這周放月假嗎?”他問了句。

林頤嘴裡還有東西,隻看著他點點腦袋。

陳誌鋒又說:“那你放學後直接去酒樓,正好離得近,省得來回跑。”

林頤喝了口玉米汁,聽著陳誌鋒繼續道:“就淩雲路街口那家翡祿樓,坐67路公交幾個站就能到。”

翡祿樓,這個名字林頤倒不陌生。

酒樓是舅媽梁靜賢家中傳下的祖產,前些年叫梁式酒樓,後由梁靜賢的同胞弟弟接管,又用回了百年前“翡祿樓”這個名字。

新老闆經營有道,故酒樓的客源不斷、生意紅火,街坊鄰居均是酒樓的常客,也有不少食客不惜繞大半個市區,慕名而來。

而翡祿樓這位年輕有為的老闆,按理林頤也該喚他一聲舅舅。

隻是,她來徐港這幾個月,常常聽梁靜賢提起,倒還未一睹他的尊顏。

想來今晚飯局是梁靜賢做壽宴客,接著林頤又聽陳誌鋒補了句,“都是自家親戚,你也彆拘束,到了酒樓跟前台講一聲就行。”

“好。”她遲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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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交車下來後,天已漸漸放明,燦黃的陽光從裂痕中擠了出來,林頤揹著半乾的書包踏進校門。

她所讀的學校有專門的學生宿舍,像她這般兩頭跑的走讀生占少數,所以即便臨近早修課上課點,林道也鮮少學生的匆促背影,因為住校生們早早就進了教室。

十月正值徐港的雨季,颱風天也十分常見。常青樹的枝葉間還掛著昨夜下的那場雨,偶爾有三兩滴,墜向人的肩頭。

林頤看了眼手錶,正打算加速趕往教學樓,身後卻傳來深淺腳步聲,宛若又急又快的獵豹步。

下一秒,重重的一計力,直接撞向林頤的肩,幾道清麗的笑聲緊接著傳來。

“這麼巧?這樣都能碰上啊?”女生幾乎將整個人都掛在林頤身上,語氣中帶著明目張膽的嘲諷笑意。

“要不說冤家路窄呢?”餘下兩個女生也跟著笑,聲音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林頤脖子被她死死鎖著,就像任人宰割的兔子,臉色微變,喘不上氣,更直不起腰。

女生掐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濃鬱的菸草味讓人暫時晃神,直到林頤看清那張精緻又囂張的臉。

盧杉臉上脂粉抹得極重,睫毛膏暈在下眼瞼上,很像舊畫報上的電影女郎,有種不符合這個年齡段的老成。

她扯了扯林頤校服領口,笑意極淡,有些惋惜:“衣服乾得還挺快嘛。”

林頤緊緊掐著指尖,昨晚被堵在花壇角落的畫麵,逐漸與眼前的場景慢慢重合。

“也對,現在天還那麼熱。”盧杉摟著她肩往前走,輕描淡寫地補了句,“看來洗拖把的那兩桶水……還是太少了。”

身後的女生笑著建議:“要我說啊杉杉,還是得讓阿麟去男廁加點料,這纔有意思嘛。”

“惡不噁心啊?”盧杉嘴上嫌棄,卻笑得跟放肆,又湊近了問,“哎,林頤,你覺得可行不?”

“……”

清晨的陽光透過枝葉,落在林頤白淨的臉上,她冇必要開口回答,因為迎麵而來的風跟巴掌摑人一樣疼。

盧杉勢必要逼她開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哎,聾了?跟你說話聽不見啊!”

陽光烘乾身上的寒意,林頤回過頭直直看去,破碎和倔強兩種極其矛盾的情緒同時浮現在她清淡的眉眼。

“哎,對,就是這個眼神。”盧杉嘲諷地勾了下嘴角,一字一句繼續逼問她,“對了,問你個問題啊,你晚上會做噩夢嗎?在夢裡——”

稍頓半秒,“韓璐也是用這種眼神看你?”

這話一出,林頤心臟驟停了一瞬,幾乎不敢用正眼看她,所有話都被堵在了喉嚨眼。

“韓璐”兩字成了最敏感的禁忌詞,宛若把水泥倒進了嘴裡,黏膩糊滿口腔壁和喉嚨。

有風吹過,在場的女孩們麵麵相覷,臉色幾番變化後更凝重,深陷於沉默的沼澤當中。

“乾什麼呢你們?”

“哪個班的啊?”

“快打鈴了啊,還慢騰騰的,老太太逛花市啊!”

直到教務處的領導幾嗓子吼來。

沉默的玻璃頃刻間瓦解成碎片,有的人卻被碎渣戳得難以呼吸。

盧杉幾人立馬換上了副乖巧的麵孔,隔得遠遠的,整齊的保證:“劉主任,我們馬上回教室!”

話畢,盧杉鬆開林頤,循著林蔭小道望了眼教學樓,幾人又意味深長地笑了幾聲。

還冇走幾步,盧杉轉過身,掃了眼渾身僵硬的林頤,食指勾著髮絲繞圈玩,皮笑肉不笑地“邀請”:

“哎,彆忘了,放學器材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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