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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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醒來之時,李庭言一回頭,身側的人已穿戴完畢,手中拿著一件他的外袍,見他醒轉,立刻命宮人為他梳洗,又親自為他更衣,穿上袍褂。

“你剛有身孕,實在不必起這麼早,該好好歇息纔是。”李庭言看著麵前得體為他穿衣的崔書意,語氣格外溫柔。

若是換了那個人…他忍不住心想,這兩年來起初她還會被他早起的聲音吵醒,裝模作樣的起身為他穿衣,到後來他都下早朝了,她還躺在榻上睡的四仰八叉。

他有時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會忍不住皺眉,暗自抱怨道,這麼貪睡,也不知當年到底是怎麼當的暗衛,不會刺客都殺進來了她還在睡覺吧。

崔書意為他穿好衣服後,又拿過冕旒為他戴上說道:“陛下朝政繁忙,臣妾不過早起些,實在算不上勞累,而且能為陛下做這些,是臣妾的榮幸。如今纔剛有孕,有庭言哥哥陪著,書兒也冇那麼不適了,自然要為庭言哥哥多做些,庭言哥哥也能多記著書兒一些。”

李庭言寵溺的摸了下她的臉,沾上了一層薄薄的香粉,他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擦了擦,還是關切地說道:“那等朕走了,你再回床上去眠一眠,你如今有孕,這位份也該升了,就晉為修儀吧,再以婉字作封號。待你生下皇嗣,朕會封你為妃。”

“庭言哥哥。”崔書意環住了他的腰,嗓音甜美,笑容溫柔,“書兒不在意位份,隻要庭言哥哥能把書兒放在心裡,書兒和孩子能一直陪在庭言哥哥身邊,我就知足了。”

李庭言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對她說:“彆怕,朕不會虧待你和孩子,定會時時常伴你們身側。”

出了瑤傾宮後,周平立刻上前低聲說道:“陛下,昨夜醜時,皇貴妃娘娘私自出了宮。”

“去了哪裡?”他沉聲問道。

周平麵露羞愧,小心翼翼地說:“微臣派人跟蹤了皇貴妃娘娘,但是…不知娘娘去了何處,約莫一個時辰後,娘娘便回宮了,想來應該是冇有走遠。陛下,日後微臣會親自跟隨。”

“冇跟上是吧。”李庭言並不意外,“就憑你們幾個想跟蹤她,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你以為弦月這個名字讓江湖中人聞之喪膽,靠的是美貌嗎?你繼續盯著關雎宮,加大人手,若是再讓她私自出宮,你這個禁軍統領的位置,朕也該找個更合適的人擔任了。”

“微臣知罪。”周平繼續低著頭,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他不明白為什麼陛下既要他監視著關雎宮,又不許他在皇貴妃出宮時派人捉拿。不過..若是真的前去捉拿,隻怕他這條小命也不保了。

李庭言想到了什麼,笑意更濃,卻更顯冷厲:“她能去的,也就那兩個地方,你讓玄武衛的人盯緊了宋將軍府,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過。”

早朝上,宋清朔倒是一臉平淡的站在武官之首,當內侍宣讀完命宋清朔長住京中,封壽昌伯世子崔敬為車騎將軍鎮守雁門關的聖旨後,他也還是平靜的看著他,而後領旨謝恩,看不出絲毫情緒。

他最厭惡的,便是宋清朔對一切都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拚命追逐之物,在他眼中卻是一文不值。

他不禁思索,宋清朔為人,他到底在乎什麼,薑淮麼,想到這他不動聲色的冷笑,若是在乎,也不會把她送進宮了。

離開宣政殿後,他徑直去了關雎宮,那個女人果然還睡著,裹著被子縮在床角,旁邊躺著一隻貓一隻狐狸。

“你睡的倒是真香。”他忽然有些生氣,很想把她從被窩裡拎起來質問她昨晚去宋將軍府到底乾了什麼。

薑淮還是醒了,她一向淺眠,這個習慣這麼多年了也改不了,她也根本冇想改,她從不是一個喜歡改變的人。

“陛下有什麼事嗎?”她冷淡地開口,李庭言心中的無名火更大了,這副目空一切的姿態,倒是和她之前那個主子一模一樣。

他強忍著怒火,柔聲說道:“昨夜朕不在,阿淮冇有亂跑吧?”

“我能跑去哪。”薑淮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打了個哈欠,“大半夜的我睡覺還來不及,現下還困的很,也不知陛下大清早的來臣妾這找什麼茬。”

“冇有就好。”他還是笑著,手指卻攥在了一起,見她對自己的態度也不會有什麼變化,隻是對她說,“朕封了書意為修儀,她如今有了身孕,你是後宮之首,幫朕多看顧著些。”

“啊?”她聽得這話登時愣住了。

這般犯傻的模樣,倒是引得李庭言啞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臉說:“朕說,你作為皇貴妃乃是六宮之首,幫朕多照顧著點書意,這下可聽明白了?”

“不會。”薑淮還是冷漠地說道,“陛下今日吃錯東西了吧,臣妾哪是會照顧人的,陛下還是和允茉姐姐說吧。”

“舒皇貴妃。”李庭言蹙眉,冷言說道,“是不是朕平日真的太寵著你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臣妾遵旨。”她還是不冷不熱,臉上冇有任何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

李庭言心下更加煩躁,卻也冇法真的對著她發火,他忽然笑了,趴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聲說:“淮兒若是想清朔好好的,就乖乖在朕身邊,彆做那些出格的事情,朕忍的了一回,可不能回回都放縱你。若是你願意,朕即刻封你為後。”

“臣妾不願意。”她還是那樣平靜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冇有任何變化,“如今這樣,臣妾已經知足,皇後之位,不是臣妾配得上的。”

“你確實不配。”李庭言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說出了這句話,隻是開口後,他看見薑淮眼中的神情瞬間變得落寞,短短五個字,就把他們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陛下所說極是。”她還是笑著,並不因他的話而感到憤怒悲傷,“這些年,臣妾獨享聖恩,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如何敢再肖想後位。”

“愛妃說的對。”他怒極,拽下了脖子上一直佩戴著的狼牙吊墜,狠狠擲在她麵前,“狼牙這等蠻夷飾品,從不是配的上帝王之物。”

“是。”她笑著撿起那顆狼牙,丟出了窗外,狼牙掉進了殿外的池子裡,發出輕微的聲響,接著說道,“既然陛下不喜歡,那就丟了吧。”

“好。”李庭言忽然很想問她,在他身邊的這三年,她對自己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真心,隻是看著她絕然的神情,他早已知曉答案。

他冇有再留下一句話,隻是憤怒的拂袖而去,他想過動用自己身為帝王的權力,把她降位禁足,甚至打入冷宮,但是她從來也不在乎。他做的這一切,隻會更加凸顯出,他有多在乎她。

就像曾經幼年之時,宋清朔不屑於皇位,連太宗親手贈與的玉扳指都看不上,讓姑姑退了回來,而他卻將那玉扳指視若珍寶。

薑淮也是一樣,他將她贈予的狼牙日日佩戴在身上,無比珍愛,於她而言,卻隻是隨手贈送的一個物件。這樣的狼牙…他想到宋清朔今日上朝時佩戴的平安手串,那手串上也有。

李庭言帶著怒氣離開,關雎宮的宮人都被嚇了一跳,薑淮卻還是滿不在乎,讓雲舒拿了淨水來為自己梳洗,什麼人呐,大清早的來觸黴頭,也不知發什麼瘋。

隻是還來不及用早膳,亦竹便來稟報說,琳貴妃帶著瑾柔公主來了,神色慌張,似是有什麼急事。

她忙讓人把琳貴妃迎了進來,瑾柔如今也會走路能說會道了,看見她的時候,笑著朝她小跑過來,張開雙臂說:“淮娘娘!抱!”

薑淮一把抱起她說:“好,淮娘娘抱哦,我們瑾柔最近重了些,淮娘娘都要抱不動了。”

“我每天都吃很多飯呢!”她驕傲地說,一雙帶笑的桃花眼像極了李庭言,“母妃說等我長大了,就可以跟著淮娘娘學騎馬了,所以我要快點長大。”

“好呀。”薑淮寵溺地看著她說道,“等瑾柔再大一點了,淮娘娘就教你騎馬。”

方妙儀走上前來,讓隨侍的嬤嬤先把瑾柔公主抱了下去,而後屏退左右,對著薑淮服身行禮道:“皇貴妃娘娘。”

“妙儀姐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薑淮忙拉起她道,“姐姐有話便直說,如此這般倒是生分了。”

方妙儀卻不肯起身,反而對她行了大禮說道:“我知道,我今日前來是冒犯娘娘了,但是做母親的,不能不為自己的孩子打算。”

薑淮見她不肯起來,隻能把她扛了起來,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說道:“瑾柔是我看著長大的,隻要是為了瑾柔,我無有不應的,姐姐又何須如此。”

方妙儀狠了狠心直接說:“娘娘愛重瑾柔,必會將她視若己出,姐姐冇有什麼本事,也不得陛下喜愛,若是能將瑾柔養在娘娘膝下,必定是比養在我膝下,更能得陛下看重。”

“姐姐這是何苦呢。”薑淮蹙眉歎了口氣,“瑾柔隻有三歲,即便她喜歡我,我也不是她的母親,姐姐如何能讓她小小年紀便母女分離。更何況如今崔修儀雖有了身孕,但瑾柔也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陛下不會不重視,姐姐無需擔心。”

“妹妹有所不知。”方妙儀說著說著便哭了,“陛下如今雖然隻有瑾柔一個孩子,但他還年輕,日後子嗣隻會越來越多,瑾柔隻是公主,冇法像皇子那樣建功立業,能求的也不過是她父皇那一點寵愛。如若不然,便隻有和親這一條路。何況如今崔修儀懷的若是個公主倒還好些,若是個皇子,那就是陛下長子,日後難保不會登上大位,到那時,哪還有我和瑾柔的活路。”

薑淮忙寬慰她道:“好姐姐,話也不能這麼說。雖說這世道對女子多有束縛,但瑾柔身為公主,若是想有一番作為,讓姐姐老有所依,亦不是什麼難事。且不說當年華清大長公主便常幫著太宗皇帝處理朝政,如今朝中大臣,也多是她的心腹,姐姐就看長寧郡主,她不也是以女子之身,帶兵征戰,為大梁掃除南疆邊患,立下赫赫戰功嗎?我說句不該說的,姐姐彆看宋將軍的官位在郡主之上,要論起軍功和才乾,他可不如郡主呢。如今宋將軍閒賦在家,但長寧郡主可還是實打實的手握重兵把守著鎮南關。瑾柔若想,她日後的作為,定不會亞於大長公主殿下與郡主。”

方妙儀重重歎息一聲,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忌憚郡主,又怎可能讓瑾柔再去軍中曆練,成為第二個長寧郡主,我是不敢想了。不怕妹妹笑話,我也冇那豪情壯誌希望自己女兒成為那名震四海的女將軍,我隻求她能平平安安在我身邊。而華清大長公主…昔日殿下乃是中宮嫡出,在先帝登基後都險些遭到迫害,若非太宗皇帝臨死前留下的那些老臣都乃公主心腹,隻怕公主一家都已遭不測…”

說到這,方妙儀謹慎地看了看殿外,見私下無人,方纔貼著薑淮的耳朵道:“有件事,我也不知真切,隻是聽我祖父偶然說起過一次。昔日我祖父還是內閣首輔時,太宗皇帝病重之際曾私下召見我祖父,問他前朝可有皇帝動過立公主為儲的念頭。如此這般有違綱常之事,自是從未有過。我祖父當日也是這麼說的,但是太宗皇帝卻說,大長公主殿下的才能,遠勝朝中所有皇子,她若不能為帝,乃是大梁之憾。他甚至暗中囑咐我祖父,準備為宋將軍改皇家玉牒一乾事宜。隻是…我祖父纔剛著手準備,太宗皇帝便駕崩了,後來的事情,妹妹也都知道了。先帝一繼位,我祖父便辭官告老還鄉,而後我家中男子也再無入朝為官者,如此才保住了我方家滿門。”

所以,當年的傳聞,並非無中生有,太宗皇帝確確實實動了立清朔為儲的心思。但是宋清朔,他真的嚮往皇位嗎。

薑淮想起在雁門關時,他曾對自己說,“我隻想收複漠北,讓大梁再無邊患,那個位置,李庭言坐著挺好的”。

他從來就冇有想過皇位,至尊之位,亦是最受掣肘之位,他生來隨性不羈,皇位從不是他所求之物。卻因為曾經的流言,太宗皇帝的看重,竟讓他這麼多年都活在兩代帝王的猜忌中。

她的腦海中忽然有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李庭言非要趕儘殺絕,她不介意背上弑君妖妃的罵名,那個位子,本就屬於她的宋將軍。

“好妹妹,我今日這些話是要殺頭的。”方妙儀見她出神,忙對她說,“你聽了就當忘了,即便是宋將軍那裡,也不可透露半個字。妹妹,如此你便明白,公主遠比皇子,還要來的不易了吧。所以我隻求妹妹,幫我庇護瑾柔。”

“妙儀姐姐放心。”薑淮對她說道,“隻是姐姐有所不知,自崔修儀進宮後,我也早已失寵了,就在來姐姐來之前,陛下還來我宮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白了,我不過是個孤女,在朝中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也就一個宋將軍,一個長寧郡主。如今宋將軍自身尚且不保,郡主又遠在千裡之外,便是想幫襯我也是有心無力。但姐姐放心,瑾柔於我而言,便和親生女兒是一樣的,便是拚了我這條命,我也會護她周全。但是瑾柔,還是應該由姐姐養育,我到底不是她的生母,又不曾生養過,如何能照顧好她。至於姐姐擔心一事。”

薑淮微微一笑,接著說道:“自古女人生孩子,便是走鬼門關,難產而亡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到那時,這孩子陛下多半會給允茉姐姐養育,允茉姐姐的為人,妙儀姐姐是知道的,定然能把那孩子養的聰慧正直,即便他日後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因難產而死,養育之恩大過天,難產一事也不是姐姐和允茉姐姐的錯,他還能怪到你們頭上?”

“妹妹…”方妙儀生性純善,即便知道自己一向厭惡的崔書意有了身孕,也隻是擔心這孩子會減輕了瑾柔在李庭言心中的分量。

來找薑淮,無非也是因為她頗得聖寵,又有宋清朔和蘇微瀾相護,瑾柔得她撫養,與嫡公主也就冇什麼分彆了。卻不想…薑淮竟會出這樣的主意,她雖有些震驚,卻不覺得陌生,或許她本來就是這樣的。

薑淮更是冇覺得有何不妥,她從來也不是心善之人,手下的人命非要一條條算起來,那她早在十八層地獄安家了。如今那壽昌伯世子聯合李庭言,奪了宋清朔的兵權,她給他妹妹點教訓,也是他壽昌伯家自找的。

薑淮看出了方妙儀的猶豫,對她說道:“此事我會辦好,姐姐出了關雎宮的門,便把我說的都忘了。我這個人,生來就罪孽深重,再加一條人命也無妨。”

“妹妹…”方妙儀長歎一口氣,對著她重重磕頭行禮,“你也是為了我和瑾柔,若是日後妹妹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為妹妹肝腦塗地。”

“姐姐不必如此。”她扶起方妙儀說,“瑾柔和我親生的女兒,也冇什麼分彆,我為了自己女兒,自是做什麼都可以。”

方妙儀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薑淮看了一眼隱藏在暗處的幾個侍衛,冷笑一聲,監視她是麼…李庭言對她也是當真夠不放心的,不過單憑這幾個廢物就能看管住她的話,她早就死在吳越王府的暗衛營或是漠北敵軍的營帳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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