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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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書意進宮的那一日,穿著精緻繁複的杏色宮裝,梳著如意髻,鬢邊插著一支珍珠碧玉步搖,走路時那步搖隨著步伐輕微晃動,清麗優雅。

她進宮先拜見了薑淮和高允茉,福身柔聲說道:“嬪妾容華崔氏,給皇貴妃娘娘,懿貴妃娘娘請安。”而後又依次拜見了其他嬪妃。

薑淮見她長得雖美,但不知為何看著弱不禁風的,彷彿風一吹就能颳倒一樣,皮膚也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忍不住心想:“這壽昌伯都不給他女兒吃飯吧,這都好意思說自己疼愛女兒”。

她最不喜這種場麵,但在宮中待的久了,也能應付些許,拿出準備好的首飾匣子贈給了她。

高允茉見崔書意這文文靜靜的樣子,也不像是能和她們打葉子牌的,於是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就讓她回去歇息了。

待她走後,張蘭芬先開口道:“這崔容華雖美,但眼角眉梢中透露出算計的樣子,隻怕不好相處。”

楊雪寧也歎了口氣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與咱們不是一路人。隨她去吧,我們過我們的日子,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方妙儀有些擔憂地說:“她與陛下是青梅竹馬,隻怕陛下對她,也會格外上心些。若是有了子嗣,我的瑾柔…”

這些年李庭言後宮眾人相安無事,一是大家確實都是好性子好相處的人,對李庭言也都不怎麼在意,誰也冇那個心思生妒爭寵;二也是因為,李庭言這麼多年膝下唯有一個瑾柔公主,他這幾個嬪妃,他日日宿在薑淮宮裡,而薑淮又無法生育,因而這些年,瑾柔公主一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後宮裡的嬪妃,不會為自己爭寵,但若是有了孩子,難保不會豁出去給自己孩子爭個好前程。先年太宗後宮裡,攏共也不過十來個嬪妃,三個皇子兩個公主,卻也爭的死去活來,華清大長公主如今還避嫌在家,不敢插手政事。

高允茉忙寬慰方妙儀道:“彆擔心,不會的。即便她有了孩子,瑾柔也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第一個女兒,爹爹向來都是最疼女兒的,陛下有了其他子嗣,也斷不會冷落了公主。再不濟,咱們瑾柔可是有淮兒和蘭芬做師父的,若是陛下真的冷落了,你猜她們倆會不會為了瑾柔去打斷陛下的腿。”

“是。姐姐放心,瑾柔是我看著長大的,與我的親女兒無異。”薑淮也忙說道,“陛下要是敢冷落瑾柔,我就打斷他的腿,讓內侍天天抬著他上朝。”

張蘭芬也說道:“就是就是,妙儀姐姐彆擔心了,有淮兒在,你想讓陛下斷左腿,他就斷不了右腿。”

眼見越說越不像話,楊雪寧忙說:“好了好了,說這些像什麼樣子。如今宮裡來了新人,咱們說話也要當心些,尤其是蘭芬和淮妹妹,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可真吃不了兜著走。”

夜裡,李庭言果然召了崔書意侍寢,不僅如此,一連五日,崔書意都宿在聖宸宮。而後宮裡的其他人,包括薑淮,這些日子都冇見過李庭言。

薑淮的性子,一向是不會獻媚討好的,曾經對宋清朔一腔熱忱到頭來什麼都不是,她纔不會犯傻再對旁的男人這麼上趕著。因而他不來,她也懶得去問,每天在宮中享清福,還悄悄帶著張蘭芬溜出宮去賭場裡玩了次骰子。

而後宮裡的其他人,更是巴不得李庭言這輩子都彆出現,免得打擾她們打牌聊天。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有時候醒來身旁冇有了那股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竟然也會失眠。

習慣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宋清朔自她離開後的孤寂,多半也是因為,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相處久了的人忽然不見了,怎麼可能不會想念。所以,從來都不是愛。

這日上午薑淮正帶著雲舒去高允茉的宮裡,想問問她能不能教自己刺繡,想給阿狸和咪咪做身小衣服。

路過禦花園的時候,忽聽得李庭言和崔書意的對話,崔書意嬌滴滴的說道:“庭言哥哥,你陪了我這許多日子,其他娘娘們會不高興吧。尤其是…皇貴妃娘娘,聽聞在書兒入宮前,庭言哥哥最寵愛的就是她。”

薑淮聽到這個“庭言哥哥”,當下便一陣噁心,險些把早膳吐了出來。

剛準備離開,就聽到李庭言說:“書兒不是說自己剛入宮,換了地方,夜裡總是做噩夢,所以要朕陪著嘛。無礙的,她們都是好脾氣的人,至於皇貴妃…她脾氣確實不大好,你少在她麵前晃悠,她也不會故意薄待了你。”

“是。”崔書意繼續怯生生地說道,也不知怎的,話裡就帶了哭腔,“書兒在鄉下長大,不比其他娘娘,冇有她們那般的見識。更不似皇貴妃娘娘,聽聞去年驪山圍獵,皇貴妃娘娘不僅拔得頭籌,還領先了第二名的張小將軍好些呢。皇貴妃娘娘這樣英姿颯爽,自是不會因噩夢害怕的,也就隻有皇貴妃娘娘這樣的女子,才能讓庭言哥哥這般鐘愛吧。”

薑淮聽完了這話,強忍住自己嘔吐的衝動,也懶得管李庭言說什麼了,幾乎是拉著雲舒逃跑似的離開了。到了貴妃宮裡,臉色還十分難看。

高允茉見了她這樣,也是好笑,於是問道:“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和吃了蒼蠅似的?”

薑淮於是和雲舒兩個人,繪聲繪色地把剛剛聽到的描述了一遍,說完高允茉也是麵露難色,端莊的臉上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看了看薑淮,有些擔憂地說:“乖乖,你冇揍她吧?”

“我冇有。”薑淮喝了口茶說,“我要是揍她,就她那小身板,估計就得見閻王去了。我如何還能來姐姐這,李庭言不得扒了我的皮給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青梅償命。”

高允茉想了一下,發現這崔書意的確不是個好相與的,話中明裡暗裡的扮可憐,離間李庭言與薑淮的關係。於是讓婢女把其他妃嬪也叫到了宮裡,好聲叮囑了一番,讓她們千萬不要和崔書意起什麼爭執,更細細叮囑了方妙儀,讓她不要讓瑾柔公主接近崔書意。

其他人也知道來了個難纏的,於是也不再生事,對於崔書意住的瑤傾宮和李庭言的聖宸宮更是恨不得繞八百丈走,一時間倒也平安無事。

崔書意入宮後的第六日,薑淮終於見到了李庭言。那時她剛和張蘭芬比試完箭法從校場回來,一身勁裝,長髮高束,背上還揹著那把銀色的飛彩桑弓。

李庭言見到她這打扮,臉色頓時冷了三分,冇好氣地說:“如今你好歹也是皇貴妃,是這宮裡頭位份最尊者。朕不反對你去騎馬射箭,但你好歹也要注意些自己的言行舉止,這般打扮走在宮裡,像什麼樣子。你如今是朕的皇貴妃,不是他宋清朔的暗衛弦月。”

“陛下不和自己分彆多年的小青梅重溫舊夢,來臣妾這裡發什麼瘋。”她說著一把推開了他,“陛下讓讓,臣妾出了一身的汗,得去洗澡更衣了。”

“薑淮!”李庭言也有幾分生氣,又想到崔書意無意間對自己說起的“說起來,宋將軍比臣妾還大兩歲呢,怎麼這麼多年都未娶妻?書兒在新平時倒是聽說過,宋將軍身邊有一美貌侍衛,似乎還是他的愛妾,隻是不知這愛妾現在何處,竟是再冇了訊息。宋將軍這麼多年都未娶妻,是不是思念這位愛妾的緣故?庭言哥哥可有聽說過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見過薑淮在宋清朔麵前的失態,見過她哭著對他說,“清朔,我很想你”。可是,無論他們分開多久,她從未對自己說過一次想念。

他看著她的背影,生氣的走上前把她攬在懷裡說:“是不是這麼多年了,你的心裡還是隻有宋清朔,絲毫裝不下朕。所以朕來或不來,你都不在乎,對嗎?”

“陛下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薑淮出了汗,身上黏膩的不舒服,隻想快點去洗澡更衣,說話也就更不客氣了,“是陛下自己要陪著崔容華,說什麼她入宮以來換了地方不適應,每晚都做噩夢。臣妾這種屍山血海走出來的修羅夜叉,自是不會做噩夢的,當然也無需陛下陪著。”

李庭言聽得她這話,知道她是聽到了那日他和崔書意的對話,有些吃醋了纔對他如此冷漠。不知為何,心情一下就好了起來,打橫抱起她說:“瞧你這脾氣是越發大了,朕拿你也一點辦法冇有。洗澡是吧,朕幫你洗,為夫親自服侍你沐浴更衣可好?如此這般,娘子總該消氣了吧。”

“李庭言你發什麼瘋啊你放我下來!”薑淮冇好氣的罵道,也打了幾下他的手臂,卻終也冇說什麼,由著他抱著自己去沐浴更衣。

隻是纔剛進內殿,就有一個宮女火急火燎的稟報說:“陛下,崔容華宮裡的嬤嬤來報,崔容華不知怎的竟暈了過去,現下已請了太醫來看了。隻是崔容華依舊未醒,那嬤嬤擔憂不已,於是讓奴婢來稟報陛下,請陛下去看看。”

薑淮聽得這話,冇忍住又翻了個白眼,暈過去就請太醫,請李庭言有什麼用,他又不會治病。隻是一轉頭,卻看見李庭言麵露難色,神情裡帶著擔憂。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對薑淮說道:“阿淮…她因著之前在老家祠堂思過,身子一向不好,也是因為朕,她才這樣的…她忽然暈了過去…我,我有些擔心…”

“陛下去吧。”薑淮徑直往後殿走去,又命雲舒為她準備沐浴的熱水,背對著李庭言說,“我也冇事。”

李庭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抱歉地說:“朕晚上定來陪你,彆生氣好不好?”

“不必了。”薑淮默默撥開他的手,也冇再看他一眼,“陛下不必為難。”

她早就受夠了那種“除了誰誰誰,我最重要的就是你了”一類的說辭,隻覺得虛偽。所以她所擁有的,必然是全然屬於她的,若是要與他人分享,那她寧願不要。而她對情愛亦是如此,如果冇有辦法成為那個最重要的人,那不如離開來的痛快。

她把自己完全浸入浴桶裡,熱水包裹著她的身體,她忽然覺得很舒服,還好,也並不難過,本來也冇什麼好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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