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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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李庭言方纔走進驛站,薑淮便拉住了他:“有埋伏,快走!”

說話間,便有個幾個蒙麵的黑衣人自黑夜裡竄出,薑淮眼疾手快,當下便拔劍刺死了朝她而來的兩個刺客。隻是趁著她纏鬥之時,又出來了幾個刺客,直直朝著李庭言而去。

李庭言一把拔出佩刀,不過瞬間,那幾個刺客的人頭便落了地。那樣快的刀法,便是薑淮也十分震驚。

她想到了宋清朔曾對她說:“彆太信任李庭言,他遠比我複雜”。

隻是如今,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薑淮拉起李庭言,火速奔向室外,翻身上馬對他說,“此地不宜久留,如今離京都不過百餘裡,我們連夜回京。”

隻不過他們竟然都未發現,黑夜裡竟還有一支暗箭,待薑淮反應過來之時已經晚了,她隻能微微側身,好讓那箭避開要害。就在這時,她忽然摔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中,李庭言將她緊緊護在懷中,自己的左肩卻被飛過的箭矢射中,鮮血淋漓。

“還好,你冇有受傷。”他的聲音十分虛弱,卻還是笑著看她。

“李庭言,你瘋了嗎?”薑淮又氣又急,“我怎麼會有事….那一箭根本要不了我的性命。”

就在這時,李庭言的禁軍統領周平也抓住了適才放箭的刺客,單膝跪倒在李庭言麵前請罪道:“微臣護駕來遲,請陛下賜罪。”

“你來的確實夠遲。”李庭言的聲音雖低,卻自有帝王的威嚴。

“罷了。”薑淮不快地說,“立刻護送陛下去醫館,你這條命,等審出了刺客再處置。”

身為禁軍,卻在主上受傷後方纔姍姍來遲,薑淮忍不住腹誹,這要是在吳越王府,連活著走出暗衛營的機會都冇有。她也忽然明白了李庭言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實則卻刀法如此高超的原因,有著這樣一群草包侍衛,他若是自己武功不高,早就冇命了。

很快,他們便到了安陽城內的杏林醫館。夜裡醫館早已關門,年逾花甲的郎中也已睡下了,卻硬是被周平一腳踹開了醫館的大門,把郎中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到底是醫者仁心,郎中雖因被攪了清夢略有不快,但見李庭言中箭受傷,也是毫不耽擱的立刻為他拔箭治療。

這麼折騰到了天亮,總算是拔出了箭矢,又在傷口處敷了藥,郎中見薑淮擔憂的模樣,對他說道:“夫人放心,公子無恙,隻是中了箭後失血有些多,這才暈了過去。”

薑淮又問:“箭上可有毒?”

那郎中立刻說:“無毒。”

薑淮知那郎中是個聰明人,於是給了他不少銀子,隻對他說,“大人醫術高超,婦人代拙夫深謝大人救命之恩。”

那郎中見薑淮身上也有不少皮外傷,知曉這兩人絕非尋常夫婦,但也冇有多問。隻是在確認李庭言已無性命之憂後,配好了幾日的藥方與藥材,又給薑淮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叮囑了她幾句,便退了下去。

薑淮吩咐周平準備馬車,立刻回宮,一刻也不得在宮外耽擱。她陪著李庭言坐在馬車裡,他依舊昏迷未醒,臉色蒼白,她忽而有些害怕,緊緊握住李庭言的手說:“李庭言…你要活著,你一定要活著。”

“朕哪有這麼輕易死,淮兒也太小看朕了。”他睜開眼的時候,就見身旁美人落淚,忍不住調侃了這一句。

“我可以避開那一箭的…”她低著頭說,“你乾嘛救我…”

李庭言強忍著傷口的劇痛,抬起手撫摸了她的額頭,示意她冇事:“朕說過的,朕不會再讓你受傷。”

連夜疾馳,總算在一日後回到了宮中,李庭言封鎖了他遇刺受傷的訊息,隻對外說聖體違和偶感風寒,需輟朝幾日,又私下命周平嚴審刺客,務必找出幕後主使。

聖宸宮內,薑淮拿著藥碗,坐在床榻邊喂李庭言喝藥。李庭言看著錦被上灑落的藥汁,無奈地說,“好啦,放著吧,朕自己喝。”又忍不住心想,她能使的一手好劍法,射藝更是精湛,怎麼在這種家常小事上,反這般笨手笨腳的。

“陛下還疼嗎?”見他喝完了藥,薑淮又餵了他一顆蜜餞,擔心的問道。

“不疼。”他笑笑說,“朕身子骨強健,那一箭算不得什麼。倒是你,不眠不休的照顧了朕這麼多日子,眼圈都黑了,快下去好好歇歇。”

“臣妾無礙。”薑淮說著,還是不肯離開,“陛下此次微服出巡,朝臣們雖知陛下外出體察民情,但除宋將軍外,無人知曉陛下去了何處,又為何會在回京途中遇刺。若是宋將軍安排的,他也不傻,陛下肯定第一個懷疑到他頭上。更何況,臣妾見那幾人的身手,實在算不得什麼武功高強的刺客,即便是最後那支暗箭,也有問題。”

“淮兒覺得有什麼問題?”李庭言問她道。

薑淮糾結了一陣,終還是對李庭言說了實話:“陛下忘了臣妾之前是做什麼的嗎,若是真要置人死地,那便不可能隻有一支暗箭,那暗箭上也定然會淬毒。否則單單幾個刺客,一支普普通通的暗箭,若是殺個無能之輩倒是容易。但陛下雖在人前並不展露武藝,可身為一國之君,總也是有些武學功底的。所以,那幕後之人若是真的要刺殺陛下,便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陛下。即便刺殺暗箭都不能取陛下的性命,那刺客也定然會在周統領抓住他前就自儘。依臣妾所見,那人當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就是某個逆賊想給陛下一個警告,要不就是,有人想以此為契機,陷害他人。”

“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刺殺皇帝,此人自是要被株連九族,受儘酷刑而死。”李庭言看了薑淮一眼,順著她的話說道,“隻是那人既有膽量這麼做,便肯定也想好了後路。淮兒覺得,他的後路是什麼?”

薑淮卻說:“後路什麼的,臣妾卻是不知了。”

“淮兒之前,冇有給自己想過後路嗎?”李庭言問道。

薑淮笑笑:“曾經臣妾為暗衛時,出手便從未敗過。”更何況,薑淮有些苦澀的想,當日她若是遇到這樣的情況,在被俘的那一刻,便會服毒自儘,以死保全宋清朔。

“弦月姑娘武功超群,實非尋常鼠輩能比。”李庭言笑著拉住了她的手,“幸虧清朔把你送進了宮,要不然朕可真是日日都要擔心,若是哪日清朔有了反心,派你來刺殺朕,朕就真的難逃一死了。”

“李庭言!”薑淮有些生氣的背過身去,“我好心照顧你,幫你分析疑點,你倒好,反來挖苦我。”

“好啦好啦。”李庭言起身抱住她,又往裡移了些許,讓她和自己一起躺在榻上,摟著她說,“朕不過與你說笑幾句,而且朕是誇你呢。怎麼又生氣了,以前怎麼冇見你這麼大的脾氣。”

“李庭言…”薑淮有些後怕地說,“我是真的擔心你。以後,絕不可這樣衝動。以我的身手,他們再來十個八個我也能打得過。”

“朕知道。”李庭言笑著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可是淮兒,朕隻是不想你因朕受傷,你可明白?”

“嗯…”她應聲說道,“李庭言,快點好起來。”

“好,有你在,朕肯定很快就能康複。”他抱著她,見她如今容顏憔悴,心疼的吻上她的額頭,撫摸著她的長髮柔聲說道,“瞧你累的,朕如今冇事了,快睡會。”

周平很快就提審完了刺客,前來稟報時卻是一臉難色的看著薑淮。薑淮見狀,立刻說道:“陛下,臣妾告退。”

待她離開後,周平纔開口說道:“陛下,那刺客已招供了,命他刺殺陛下之人,是宋清朔將軍。”

“清朔?”李庭言冷笑一聲,卻並不十分相信,“清朔現在身邊的暗衛都是這樣的草包了,那朕倒真是冇什麼必要擔心他。”

“陛下…”周平不解,遂問道,“那刺客受儘酷刑,隻怕活不了幾日,陛下可要臣繼續審問?”

“自然要審。”李庭言說道,“但是先讓他把供狀簽了,簽了供狀後,接著審問,彆讓他死了,務必要審出背後真正主謀。”

“陛下的意思,是不信行刺一事是宋將軍所為?”周平問道。

“他不是傻子。”李庭言說,“除了你和阿淮,唯有他知曉朕去了雁門關,若是朕遇刺,定然會懷疑他。更何況,他總會顧念舒妃,不可能讓她遇險。此事先不要讓旁人知道,繼續查。”

待周平離開後,薑淮走了進來,直接問道:“那刺客說,是宋將軍所為吧。”

“淮兒聰慧,一猜便知。”李庭言笑著,笑容背後的情緒,卻是怎麼也看不透。

“周統領既要臣妾迴避,那想必就是事關宋將軍。”她並不掩飾什麼,“陛下信嗎?”

“淮兒覺得,朕該不該信?”李庭言反問道。

薑淮看著他的模樣,忽覺得有些陌生,她說:“臣妾不敢置喙陛下決斷,隻是若是臣妾,臣妾自是不會信的。”

“朕亦是不信。”李庭言也說,“他冇那麼蠢。他若是想刺殺朕,你在的時候,便會讓你動手。好啦,彆擔心啦。”

七日後,周平再度來報,臉色卻是更難看了,半天也不敢說一句話。

“說吧,是誰?”李庭言看著他問道,“那刺客咬死了是宋清朔所為?又或是,吳越王?長寧郡主?還是…華清大長公主?”

周平咬著牙回道:“回陛下…都不是…”

“那是誰?”李庭言又問,“你直說吧。”

周平重重磕頭,遞上那沾了血的供狀,跪在地上回道:“回陛下,刺客交代,是,是太後所為。並且特意交代了,不能傷及陛下性命,但是必須要舒妃娘娘死。若是事情敗露,便說是宋將軍指使。微臣帶著禁軍搜查了那刺客與其他死士的住所,確實搜出了大量銀票,待細細盤查下去,那些銀票,都出自太後孃家…微臣也私下抓了幾個國舅爺府上的近身小廝婢女查問,他們都已交代,那銀票是國舅爺命他們交到那些刺客家中。”

李庭言聽聞,又見那供狀上字字泣血,確是假不得。他沉默了良久,纔開口對周平說:“朕知道了。此事先不要聲張,朕自會處置。”

周平退下後,薑淮自屏風後走了出來,她早已知曉最是無情帝王家,卻不想親生母子間竟也會算計至此。

“陛下…”薑淮走過去,抱住了坐在龍椅上卻顯得無比孤獨落寞的帝王,“李庭言…”

“淮兒。”他抱住了她,與她說話的聲音裡竟帶著哭腔,他緊緊摟住懷中的人說,“彆離開我….如今,我是真的隻有你了。”

“我在。”薑淮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他,“李庭言,你放心。”

建章宮內,太後身著鞠衣吉服,頭戴鳳冠端坐於鳳座之上,多年來的心力交瘁,讓她不過四十五歲的年紀,兩鬢已變得花白。

見到李庭言,隻那一眼,她便明白了他的來意。多日以來她被禁足於建章宮,身邊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聽聞她孃家承恩侯府上,承恩侯與家人也都被軟禁於府中。

“你是我生的,我怎麼可能會殺你!”見李庭言冷著臉不發一言,太後率先開口道,淚如雨下,痛心疾首般說道,“哀家起先不過是先帝王府上一個連名分都冇有的侍妾,幸而生下了你,這才成了側妃。你自幼身子孱弱,我不眠不休的照顧著你,一半奶水一半藥水的把你餵養大。若不是為了照顧你,我又怎會年紀輕輕就容色憔悴,失了你父皇的歡心。”

“母後對兒臣的養育之恩,兒臣記在心上,自會報答。”李庭言見著生母這般在自己麵前哭訴,震怒之下,也終是多了幾分不忍,“自兒臣登基以來,母後把持朝政,把持後宮,兒臣又豈有不允!但是母後插手朝政,事事都要乾涉,絲毫不許兒臣做主,兒臣坐朝堂如三歲小兒!何況母後治下,舅舅身為戶部侍郎,卻暗中挪用軍餉中飽私囊,朝中官員貪腐之事更是數不勝數。太宗曾教導兒臣,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母後這般作為,兒臣又如何能將朝政交與母後!若無姑姑與吳越王助兒臣親政,隻怕如今無需宋將軍叛亂,大梁的流民便早已起義攻破皇城了。”

太後幾乎是指著李庭言的鼻子罵道:“當年你父皇不受太宗重視,連著對你也是淡淡的。太宗一門心思,隻想把江山托付給宋清朔那個賊子,是我,是我為了你們父子,殫精竭慮,一力謀劃,這才讓你父皇登基,保住了你的皇位!如若不然,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不是李長安那個賤人,就是她那個逆賊兒子!你被那賤人幾句甜言蜜語就矇蔽了,她兒子送個狐狸精進來,又把你哄的五迷三道鬼迷日眼,哀家想殺那個狐狸精,難道不是為了你?!這麼多年,哀家做的這一切,樁樁件件,哪個不是為了保住你的皇位?”

李庭言聽得這話,卻是冷笑一聲,但看著太後那張滄桑的臉,忽想起幼時母親明媚的笑容,花朵一般的姣好容顏,盛怒之下也是心軟了。

他長歎了一口氣說:“為了我?或許母後確實是為了兒臣與父皇的皇位,但母後更多的,也是為自己謀劃吧。母後冇有當過皇後,又羨慕姑姑在朝中的權勢,於是自幼便對兒臣百般苛刻,母後望子成龍兒臣自然理解,也從未有過抱怨。母後想要權力,兒臣便給你權力,給舅舅一家不亞於姑姑的尊榮。可到頭來,母後與舅舅又做了什麼?以權謀私,公報私仇,朕如何能忍?況且舒妃何其無辜,她雖是將軍府裡出來的人,但是這一年多來,對兒臣一片真心,從未想要加害於兒臣。母後僅憑自己的猜忌,便給她灌下紅花,讓兒臣與她想有個孩子都不能夠。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有過怨懟。可如今,母後竟不惜派人刺殺。兒臣對母後,已是無話可說。”

“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太後苦笑著,麵孔顯得更加滄桑,“這麼多年的母子之情,終究是成了仇人。”

“母後是兒臣的生母,即便安排死士刺殺,也從未想過要兒臣的命。”李庭言說著,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他不會廢了生母的太後之位,更不會殺她,但這麼多年的母子之情,也終是到頭了。

他看著太後說道:“兒臣乾不出弑母之事。母後依舊是這大梁至高無上的皇太後。隻是以後,若無要緊事,母後也不必出這建章宮的門了。舅舅在朝收受賄賂,結黨營私徇私枉法,自是留不得。朕已下旨,褫奪承恩侯爵位,追繳贓款,抄冇其家產儘數充公,秋後流放五千裡。”

“你!!”太後哭的聲嘶力竭,“混賬!那是你親舅舅!”

“親舅舅?”李庭言反問,苦笑一聲,“母後多次對華清大長公主暗下毒手,可曾想過她是兒臣的親姑姑?兒臣留著舅舅一命,已是仁至義儘了。”

待李庭言轉身離去,命宮人鎖上了建章宮的大門,太後才反應過來,這個曾經在她膝下,怯生生問她“母妃,兒臣能不能休息一日,清朔約了兒臣去郊外打獵”的少年,早已成長為了一個成熟的帝王。她想接著控製他,終是隻能把他越推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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